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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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ve 更新:2025-11-04 16:46 字数:3097
“臣遵旨。”
在诏乐殿跪一夜后,皇帝半月未传召,此番怕是又要让傅初雪出仕。
沐川跟在皇帝身后,保持半米的恭敬距离,二人穿过重重宫阙,官靴踩在一尘不染的石道,沿途太监宫女毕恭毕敬。
行至荷花池,嘉宣笑道:“十一年前,东川侯于此处救下朕,若无将军便无朕的今天。”
“实乃臣之本分,陛下谬赞。”
二人踏着阳光步入阴沉的御书房,紫檀木桌上整齐地堆叠着各地官员的奏疏,桌后的墙壁悬挂巨大的匾额,提字者笔力千钧,上书:持重守正。
“父皇终日祭天游神,不问朝政,倒是练了副好字。每年正月,父皇都会考校皇子的功课,训诫我们:为君者,当日日自醒。”嘉宣毫不避讳地指责先皇,“可他却一辈子活在梦中。”
先皇信奉巫蛊,晚年生病,不让太医瞧、日日服用乌盘炼制的长生不老药,待到身体越来越差、传召太医时,药石无医。
乌盘能害先皇,也能害皇帝。
皇帝将先皇的字挂在书房正中,就是为了警戒自己。
嘉宣目光中没有了朝堂上的威压,却更深沉复杂,然情绪一瞬而过,桃花眼微微上挑,又摆出招牌笑,捡了只软糕给沐川,“喏,尝尝。”
沐川尝了口,不甜。
嘉宣笑道:“朕知你不喜甜食,也知你喜欢傅初雪。”
皇帝总能在不经意间制造晴天霹雳。
沐川皱眉,“不可让祈安……”
“急什么。”嘉宣淡淡道,“开局要将先手放在合适的位置,既然你不愿让傅初雪涉险,那便换别的棋子。”
“谢陛下。”
“三人结盟,两人分钱,长此以往,没分到钱的总觉着心里不舒坦。”嘉宣慢条斯理道,“地方官员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流入宫中后由曹明诚和潘仪分赃,乌盘长期分不到钱,便破罐破摔经常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记得都是曹府的账。”
“曹明诚早就不想给他擦屁股,这些年全靠潘仪从中调解,他们的关系并非固若金汤。”
沐川会晤,“陛下想离间?”
嘉宣点头,“你们的话本传得火爆,朕也想如法炮制,就说乌盘害皇后痛失爱子,又于迭宫设阵诅咒丞相。”
皇帝知道《飞虹神录》,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与傅初雪的关系,八成也知道曹雪是唐志远的女儿,用她制衡曹明诚没用,那为何……?
“微臣以为此事不妥。”
嘉宣似知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二十年前,父皇为曹明诚赐婚,曹明诚明知殷红与唐志远有染,还八抬大轿将其迎娶进门,一年后以‘不守节’为名休妻,殷红抱着曹雪在曹府门前跪了一月,才被重新纳为妾室。”
“曹明诚本就与乌盘关系僵硬,又最在意颜面,之前能大费周章地娶妻休妻纳妾,现在也定会与乌盘撕破脸。”
“十五祭祖,你当着百官的面呈出《飞虹神录》指证乌盘通倭,没了曹明诚护着,潘仪翻不出什么浪,废了乌盘,他们的局便不攻自破。”
沐川想了想,问:“皇后小产是乌盘所为?”
嘉宣轻笑,“祭祀不过是为了稳住奸佞的权宜之计,早晚要废除,你什么时候也信巫蛊之术了?”
“臣……”
嘉宣说:“朕下棋习惯留后手,倘若离间失败,唐志远听闻曹雪危在旦夕,为保女儿性命,定会豁出一切扳倒奸佞。”
师傅曾说:当曹雪危在旦夕时,唐志远会弹劾曹明诚,果真料事如神。
可上次皇帝说,皇后小产身体虚弱,应不至于危在旦夕。
“听闻于天宫医术高超,有他在定能保皇后无恙。”
“呵。”嘉宣语气淡淡,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朕说过,开局要将先手放在合适的位置,既然你不愿让傅初雪涉险,那便换曹雪去地府门前走一遭。”
沐川瞳孔倏然放大。
他不会为了复仇牺牲傅初雪,皇帝却可以为了龙椅牺牲曹雪。
沐川没想到,对他的妥协,要用另一个人的牺牲来换。
“还请陛下三思。”
曾经天真懵懂的翩翩少年如今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沐川指节捏得发白,瞬间明了:曹雪流产是皇帝下的手。
沐川问:“能留皇后一条命吗?”
“那要看曹明诚和唐志远的意思。”
“陛下是在测人心。”
“那又如何?”嘉宣笑中掺杂着冰冷的疲惫,“朕不想受制于人,既知是桎梏,那便不如不要。”
明明是寒冬,沐川额头却渗出细微的汗。
“朝堂没几个人是干净的,已经答应保全傅初雪,你还要推三阻四。”嘉宣在“持重守正”前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龙椅不若让你来坐?”
沐川立刻跪下,“微臣不敢!”
“你手握重兵,率唐沐军屡战屡胜,朕留你下来,只想问你一句……”嘉宣贴近,“你可守得住朕的江山?”
沐川抱拳,“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说什么万死。”嘉宣冷笑,“要命的事儿太多,可命却只有一条。”
嘉宣不要父母,不要兄弟,不要爱人……只要至高无上的龙椅和大虞的江山。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帝王生性凉薄。
第43章 “接吾妻回家。”
幕帘低垂,卧房中弥漫苦涩的药味,傅初雪斜倚着床褥,脖颈鼓包清晰可见,嘴唇毫无血色,颧骨泛着病态的潮红。
“侯爷……”郎中欲言又止。
“祈安好好休息,为父去去就来。”傅宗对郎中比了个“请”的手势。
“在这说吧。”傅初雪声音沙哑,“自己的身体,我心中有数,你们瞒着,我反而会多想。”
傅初雪身体不好随母亲,梁盈盈自小体弱,生他时伤了元气,他在宫中做质子时郁郁寡欢,他回府后没两年便香消玉殒。
傅宗这些年低调行事,从不与傅初雪争执,就是不想儿子动怒伤身。
郎中说:“世子毒至脏腑,心脉受损,当静养为宜。”
“若静养能有多少时日。”
“噬心蛊以宿主气血为食,过喜过悲都会影响心气,若安心静养,不再牵动情绪,坚持十载不成问题。”
“若不安心静养呢?”
“万万不可!”郎中说,“噬心蛊如其名,若宿主情绪大起大落,便会循着造血源,沿着血管爬至心脉,啃食宿主心脏,最后破心而出啊!”
卢自明和焦宏达皆是被噬心蛊吞掉心脏,傅初雪想起二人死状心有余悸,本想年后就去长唐,现在他又怕了。
这段时间学的治国之道都是纸上谈兵,与沉浮朝堂几十载的老油条周旋,无异于关公门前耍大刀。
若体力充沛,尚可放手一搏;现在一步三喘,去了很可能会拖后腿。
小孩子才意气用事,成年人要权衡利弊。
傅初雪说:“给师傅写信,让于天宫捎些蛊虫回来吧。”
早春寒意未消,薄薄的人儿倚在暖塌,披着厚厚的红袄。
手中扇面退了色,梅花不似刚画时那般艳,傅初雪脸颊瘦到凹陷,风采亦不复往昔。
此前毒发养个三五日便好,现在养上七曜,仍觉胸口阵痛。
傅初雪问:“班飞光还在鼎城?”
“嗯,依小的看,他十五之前是不能走了。”
十五百官赏灯,奸佞应是有大动作,故留班飞光在此监视傅府动向。
傅初雪指尖划过扇面,问:“拿到内官监的账簿了吗?”
“没。班飞光说侯爷无官职,无权……”
“放屁!”傅初雪怒喝,“侯爵还压不住小小的锦衣卫了?”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啊!”焦宝拍背给他顺气,“锦衣卫是小,主子的身体是大,您千万别动怒啊。”
“咳咳,咳!”傅初雪咳了几声,咽下涌至喉间的苦水,“一会儿带几个壮丁,去挖东川侯府的墙。”
“啊?”
“内官监贪墨案不能再拖,挖开方知建府材料是什么。”
“啊行!”焦宝眼珠转了半圈儿,“左右东川侯府也是没人住,咱挖他个七零八碎,让没良心的回来没处住,哭着喊着爬主子的床!”
此前骂沐川是建立在他能回延北的基础上,现在自己去不了长唐、帮不上忙,不确定沐川是否有命回延北,骂人时平添几分惆怅。
傅初雪说:“算了,别挖东川侯府,挖傅府吧。”
“啊?”
“让你挖你就挖,挖我的厢房,就那隔音不好,哦对了,别挖承重墙。”
若沐川能回延北,皆大欢喜,以后不骂他;若沐川回不来,留下完整的东川侯府,余生也有个念想。
正月初五,班飞光来访。
傅宗正欲与其周旋,傅初雪叫住父亲,“对付小人当用小人的法子,父亲太循规蹈矩,此番我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