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53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4689
  店长一路将两人送到电梯,才返回。
  车停地下停车场,下了电梯去取车,黄尔爻开车带黄四旧离开。
  驶出停车场,市区繁华的灯光先映入眼帘,黄尔爻嘀咕:“没几分钟,天就完全黑了。”
  黄四旧将手臂靠在车门,歪头瞧外,道路车流如虹,龙腾一般汇入不远处的民族大道。
  “夏天就这样,入夜一眨眼的事。”
  空调效果上来了,黄尔爻关闭透气的窗缝,顺带打开本地广播频道,听实时路段新闻。他问黄四旧,“印象店收的那块金都给融掉了,即使是老料,也就跟现在金价等值,我姐为什么专程要我们来取?”
  说起这块金,黄四旧昨天去印象店对账,听经理提了那么一嘴,说收到一块老金,上面的戳印挺新奇。他好奇,让其拿来把看,发觉金面模糊的“棠棣”二字,他曾经在太爷黄登池口中听过这个词,直觉家主黄尔仙会感兴趣。
  黄尔仙近日繁忙,深夜才着家,黄四旧次日等她睡醒才禀告此事,她当即让他去取回来,并带上黄尔爻一起去办事。
  黄尔爻是个闲散人,二十七八年岁,从不管门户事,黄四旧也不明白,家主为什么突然会让他带上人。只能猜测小爷年岁不小,应当开始分担黄家的责任了。
  “仙姐儿自有她的用意。”黄四旧没把细节道出,有些事让家主跟黄尔爻说最好。
  电台正播放市区道路消息,突然插播一则时事新闻:“北京时间19点25分,巴勒斯坦又遭受新一轮的空袭……”
  疫情过后,这几年国内经济形势不好,但比国外混乱的时局强太多。黄尔爻听着新闻,有感而发,“看来黄金涨势还没到顶。”
  黄四旧闻声,笑问:“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懂这个?”
  黄尔爻是个躺平的主,嫌国内学习太卷,初中就要求出国了,避开高考,在英国混了个花钱就能买的水硕回来,然后继续躺平。有钱花有乐子就行,从不管家族生意,但惧于黄尔仙的耳提面命,风水堪舆术倒不敢懈怠。
  黄尔爻瞪了这个隔了几道关系的堂哥一眼,“黄四旧,你瞧不起谁呢?我虽然不学无术,也不像我姐是国内名牌大学经济学毕业,但我也知道‘时局动荡金银细软,和平年代房产商铺’的好吧!”
  黄家除去厉害的堪舆术,为人传名的“素手点金”,就是投资的意思,黄家家主皆有敛财积家的本事。
  黄四旧笑笑,没吱声。
  车即将转入民族大道,前面是个人行道路口,黄尔爻停车礼让。行人中不乏小孩,被父母拖着过路时,朝礼让的车主礼貌点头。
  黄尔爻招手回应,说:“还是中国好,太平安乐。”
  黄四旧手肘撑在车门,支着下颔,留个硬朗的侧脸,“你可别忘了,太爷也是动乱年代过来的,是八国联军侵华,军阀割据,解放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活见证,中国人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啊。”
  行人过完,黄尔爻重新开车,字正腔圆地同意一句:“是的,吾辈当努力,勿忘国耻。”
  黄四旧“嘿”一声笑,眼尾瞥向认真揸车的黄尔爻。他长着一张看着像学习好的聪明脸,心思却如稚子,家主撑着黄家门户,对这个嫡亲的弟弟,真是尽善尽责。
  “对了,你那天相亲,还顺利吗?”车内才安静两分钟,黄尔爻又聊起来了。
  “那个牙氏的姑娘,挺好,人漂亮,香香的。”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吗?”
  黄四旧淡淡道:“仙姐儿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黄尔爻不满地瞪他,“说什么呢你?你不是奴隶,我姐也不是奴隶主,好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情有义,别整得好像我姐逼你似的。”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黄四旧依旧淡淡的语气。
  黄尔爻也没再说话。
  车上民族大道,再过那安路,就快到龙胤花园了。
  想起家里的五黑犬要洗澡了,黄尔爻最近没空,打破沉默问黄四旧,“你哥黄四新呢?”
  黄四旧的目光从车窗外的黑夜离开,看着黄尔爻,“找他干嘛?他在北宁路的‘黄道仙’解事铺,帮我爸整理阁楼。”
  “我的黄金甲这两天要洗澡修毛,让他给我送宠物店去。”
  “你又没事,自己去呗。”
  “谁说我没事?”黄尔爻一手控制方向盘,另只手点开手机信息,给黄四旧看,“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我姐走不开,让我替她去一趟钦州,明天就得启程。对了,你也得去。”
  黄四旧扫一眼黄尔仙发的消息,内容确如黄尔爻所言,也提及到他,“唔,知道了,晚上我跟我哥说。”
  ——
  龙州县现在属崇左市管辖,卢行歧却又说百色龙州,未免买错票,闫禀玉特地百度了清代龙州县的归属问题。
  龙州在清代时隶属太平府(崇左),镇安府(一部分在百色南部的范畴内),那卢行歧那年代称百色厅龙州,也有历史佐证。
  退出百度,闫禀玉买了去龙州县的汽车票,因为龙州县高铁站还未竣工,而钦州也没直达崇左的动车,所以乘坐大巴车最便捷。
  在逸仙路打了个车去客运站,然后进站检票上车,等大巴车行驶起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夜车人少,稀稀落落坐了四五位乘客,闫禀玉惯例买两张票,坐在没人的车尾。
  闫禀玉坐外侧,卢行歧坐里侧,此时方便说话,她问:“龙州鸡鬼到底是什么?”
  龙洲鸡鬼的称谓一听就很神秘,她好奇之余,也想多了解一些,届时真发生什么,也好应对。
  鸡鬼的由来不是什么机密,卢行歧知道闫禀玉素来喜欢听故事,不过这故事比较诡谲离奇。他看着她说:“你真想知道?”
  闫禀玉肯定地点头。
  卢行歧便娓娓道来:“龙州鸡鬼牙氏,从前是壮人居住一地的土司,雍正年间,清政府因忌惮少数民族民风彪悍,而山高地远,为加强对其的统治,在广西少数民族地区实行改土归流1,废除土司制度,逼迫土民归降。牙氏一族权利削弱,为保民心地位,才兴盛起养鸡鬼。”
  听到这里,闫禀玉十分不解,“牙氏既然是土司,地位来源又正,为什么要兴盛这种害人邪术?用邪术压迫,民心就能归顺了吗?”
  闫禀玉的言语,在卢行歧听来就是何不食肉糜,他淡淡讽意,“岭南瘴疠之地,自古生存环境恶劣,你以为知书守礼善良正直,就有饭吃?岭南边陲自古便是流放之地,能在这片贫瘠山地带领土民安身立命的土司,都有其狠戾狼性,只要能保族民水源食物,邪术不邪术又有何妨?”
  现在广西可不是贫瘠之地,相反风景美丽,水果多样,一年两季稻,怎么也饿不着。不过这是现代,闫禀玉没经过战争动乱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看事过于绝对。听了卢行歧的说法,她认同地说:“是我想得简单了。”
  卢行歧看了看她,继续道:“鸡鬼牙氏一族面刺五毒,颈带鸡头骨链,背挎二弦天琴,因其供奉戴冠郎,所以广泛传了这么一个鸡鬼俗名。天琴在骆越文化2中,是巫道祭祀的乐器,‘务’是壮族的神,漂浮在天地间,承接天与地的沟通。每当大旱,天不得时,牙氏便会操持‘求务仪式’,手持天琴,脚踩铜铃,弹唱经文,通天接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人两安。而当领地受到侵犯,族民安全不保时,牙氏亦会弹天琴踩铜铃,身先士卒地奉鸡鬼下咒,以驱敌保卫土民。所以鸡鬼一名,多有偏见,牙氏确实担得起土司一职。”
  但是在船上鸡鬼确实害了他们,所以对闫禀玉来说,牙氏就是坏人。她还有个好奇的点,“戴冠郎是大公鸡?”
  卢行歧点了点头。
  想起船上的鸡头骨,闫禀玉问:“鸡鬼是通过鸡头骨下咒的吗?”
  “不止。”卢行歧平声道,“鸡鬼寿限如妖,牙氏代代传袭供奉,其终日匿于缸坛中,受香烛光,喜食毒物与鲜嫩心肝。因其食毒,供养鸡鬼之人家中,无一丝蛛网蚊虫,就连毒蛇都退避数里。如若需要跟随办事,鸡鬼便会化出一丝咒力附身于公鸡,也就是牙氏身后时常跟随的戴冠郎。”
  “戴冠郎受尊称,已有人识,不喜被称牲畜,如有人唤它鸡名,便会受咒力加害,心肝被啄食尽疼痛而死。因其食五毒,身上散发的气味也带毒性,人近闻之晕眩,稍有不慎与戴冠郎对视,便会中咒;中咒者浑浑噩噩,低头而走,眼瞳麻木目不斜视,唤之不应,直至撞树撞石或坠崖而亡。鸡鬼食五毒,遭五毒记恨,所以携带鸡鬼咒力的鸡头骨会引来五毒虫,将鸡头骨藏于人身或房屋,便能遭五毒咬噬致死。这些,都是我所知的鸡鬼下咒的方式。”
  卢行歧的声音,越说越空洞,车尾漆黑,闫禀玉低着眼,不敢瞎看,鸡皮疙瘩都被抖了出来。鸡鬼下咒的方式其实不离奇,但就是这种日常让人防不胜防,她怯怯地问:“鸡鬼喜食心肝,该不会是……”
  卢行歧慢悠悠地转过苍白的脸,盯着害怕的闫禀玉,轻轻地说:“动物,或者,人的心肝。”
  闫禀玉的心脏一紧,跟被什么啄了一口似的,她抱身蹲进车座窄缝,仿佛这样能抵御无处不在的鸡鬼。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不好奇了……”闫禀玉忙制止。
  卢行歧嘴角轻勾,转脸向窗外,不说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听故事,害怕着,就到了。
  下车人多起来,闫禀玉没那么疑神疑鬼了。
  出去车站,周边还算便利,商超旅店都有。找住宿地方之前,闫禀玉得先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买换洗衣物。
  现在十点多,时装店都关了,马路对面有家裁缝店还在开,买套成衣也行。闫禀玉说:“我到对面去买套衣服换洗。”
  她正要过马路,身后卢行歧突然出声。
  “你自去吧,我遁形等你。”
  三更半夜的,需要遁什么形?闫禀玉转头,疑惑地看向卢行歧,他表情寡淡,魂魄也淡淡的。
  因为夜深了赶时间,想着快点买完衣服住店,闫禀玉没多想,点了下头,就自己过马路了。
  第40章 守烛壮寨
  龙州客运站营运时间挺久了,周围配套成熟,但设施老旧点,附近私人住楼多,闫禀玉进去的裁缝店也是自家楼房隔出一层做生意的。
  一个二十几平的铺面,墙上挂版的都是黑色或靛蓝色的土布壮服,有两名游客女生站在缝纫桌边上,在跟一位阿姨谈订制服装。那阿姨五六十岁年纪,穿着长款黑色壮服,戴副老花镜,脖子披了条皮尺,应该是这家店的裁缝老板。
  “阿姨,我想要在袖围裙摆加上壮锦,纯黑色太单调了。”
  “是啊,我的裤装也要加壮锦。”
  两名女生发表要求。
  老板爽快点头,用一口夹壮普通话说:“这样捏,加壮锦可以,你有布样吗?没有的话我这边可以选。”
  “有的。”
  “有的,我们今天在集市跟老阿婆买的壮锦,可好看了。”
  女生们翻开带来的壮锦,老板一看,是花卉纹和万字梅花纹,颜色比较鲜艳。
  闫禀玉在店里转悠,看能不能挑件日常点的衣服,也跟着听了那么一耳,好奇地瞟一眼。女生带来的壮锦确实精美亮丽,但这店里的壮服是传统的龙州黑衣壮服饰,且是长黑衣,一般艳丽的颜色会用在襟边和腰带穗,不会大面积镶围。
  面对老板的低眼沉思,女生催促:“阿姨,这个壮锦颜色可以加的吧?”
  另一名女生追问:“加上壮锦,制作周期会延后吗?我们再过五天就要离开龙州了,走之前想穿着壮服拍个民族写真,能来得及吗?”
  老板听着,眉头轻轻一皱,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闫禀玉停下来,想看看老板最后怎么抉择。
  老板抿了抿嘴,耐心解释:“这种亮丽的壮锦适合做盛装的啦,但你们定制的是龙州本地黑衣壮的长黑衣,衣长过膝,窄袖束腰,着重在身形的展现,如果加上大面积跳色就会喧宾夺主啰,最好看适宜的是,在斜襟边滚一道锦边,最好为纯万字纹或双蛇盘蛙纹,暗紫色,蓝红色最佳,腰带垂穗可以适当华丽些。”
  老板还找出搭配好的壮锦纹样,展示给女生看。
  本身黑衣色沉,不加跳色就更暗了,女生不满意老板的纹样,执着地问:“阿姨,你就说能不能做嘛?”
  老板为难得,没吱声。
  女生同伴搭腔:“下订金前,你说过可以定制的,不能的话我们不做了。”
  老板叹了声气。
  整个过程没僵持多久,最后的解决方法是退定金,这单生意不做了。
  游客走后,老板低头默默收拾缝纫桌。
  也许闫禀玉一直没吭声,她没发现有客人。
  “老板阿姨。”
  老板闻声抬头,愣了下,然后推了推老花镜,看了两秒闫禀玉,说:“诶妹妹,要买衣服吗?随便看看。”
  侗寨的老人称女儿或者小姑娘做妹妹,老板这个称呼让闫禀玉好亲切,她笑起来,“我想买套日常点的衣服,你这里有吗?”
  老板摇摇头,“我这里只有壮服,不卖其他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