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82节
作者:
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2 字数:4085
“卢氏门君,”牙天婃欠了欠身,“说吧,你到我守烛寨,到底是为了什么?”
牙天婃变得客气许多,与之前的盛气癫狂判若两人。冯渐微想,或许是因为鸡鬼被控制,她们技不如人的权宜之策。
但这问话,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从他们进入守烛寨开始,牙氏一直在防备,甚至设圈套。牙天婃明明知道什么,也处在下风,却还在那防守试探。
闫禀玉与冯渐微想到一处了,好奇卢行歧会怎么应对,看着他。
卢行歧虽然阴寿百余年,但人寿不过二十有六,也回应地拱了拱手,开口和声却带刺:“牙氏家主,你既知我到守烛寨是有目的,也准备充分地在幻象里释出噬魂灵的蛊虫,直取我阴魂。现在又如此问,是何意思?”
冯渐微闻言挑眉,卢氏果然傲气,纤毫不让,一句利落铿锵的反问,将试探狠狠扔了回去。
牙天婃一时语塞,面上五毒刺青更显沉冷。
牙蔚接过话,平平常常解释:“门君,阿乜如此,只是我族地宫一直是禁地,我牙氏有守卫之责,所以才有此防备。”
意思就是尔等先行不义,我等师出有名,卢行歧笑了笑,说道:“若真只是防备,为何在我们离开刘家后,就迫不及待在七十二泾下咒驱五毒?”
牙蔚不知此事,转头看牙天婃。
牙天婃没有给她回应,摸着胸前鸡头骨链沉心静气,再开口:“我偷袭你们,只是我与刘望犹有交情,你们挖人祖坟扰魂安宁的行为,实在欠妥。”
卢行歧不觉他当时行为有什么,面无波澜地反问:“难道不是你觉得下一个会轮到牙氏,才先下手为强吗?”
“我牙氏做过什么,需要下手为强?门君话可别乱说。”牙天婃握紧骨链,愤声道。
冯渐微不禁插嘴:“对啊,牙氏无墓可掘,谈不上防患于未然,到底是在害怕什么,谁知道呢?”
“冯渐微你——”牙天婃气得拍打椅子扶手。
反正遮羞布扯开了,冯渐微也不管得不得罪,现在鸡鬼被控制住,他还怂什么?何况还有小时候被鸡头骨下咒的仇。
牙蔚也愤言:“冯渐微,我们同属七大流派,所以阿乜对你礼待有加,不计较你私入我牙氏地宫之事。现在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想将牙氏与冯氏的路走绝吗?”
冯渐微呵呵冷笑,扯出自己身上被刀划开的衣裳,“我们两家的路,不在刚才被你们用刀砍断了吗?应该是我要问,你牙氏先下的死手,行事如此狠绝,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你!”牙蔚在守烛寨是大小姐,出外也没人会对她大小声,因为长得好看,在很多方面都受到优待。她就没受过这种气,嚷嚷驱使官安,上去再打!
冯渐微也是当大少爷长大的,从不委屈自己,就要拿刀开干。
家主如何,活珠子就如何。
闫禀玉也捡起地上的长棍,横在身前,时刻准备着。
卢行歧是气定神闲,手指绕着一道阴气,牵连着降妖阵,似有若无的威胁。
眼见场面又乱了,牙天婃看卢行歧那神态,心知他要耗在这里了。也是,等待百余年破世,耐心自然了得,可是族仙本体受损,不能等。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牙天婃望了望阵内的鸡鬼,终于妥协,“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为当年卢氏灭门一事而来。”
这句话,将一触即发的气氛给摁了下去。
牙蔚回到牙天婃身边,脸上再不见跋扈。
官安也跟着退下。
冯渐微和活珠子收起武器。
闫禀玉眼瞥卢行歧,看到他轻扬了嘴角,愉悦的表情。他总是这样,谁都不信任,非得把人逼出他想要听的话。
“牙氏家主可知我卢氏绝学?”卢行歧却问起其他。
牙天婃说:“起阴卦。”
卢行歧轻点头,语调飞扬,“以阴魂起卦,上窃天机,中窥曲径,下隐世道。生息可谎,死魂吐真……”
他倏尔沉声:“撒谎,对卢氏行不通。”
牙天婃神色一僵,因面覆刺青,几乎没人察觉她的异样,“你这是怀疑我?百余年前的事,我如何能参加?你今天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将罪名扣实在我身上吗?”
卢行歧轻笑,“卢氏灭门,真相如何未知,何来罪名一说?”
“我只是觉得,你破世之后,从钦州府刘家下手,行事疾暴不留余地,是以猜测,你认为卢氏一脉之死有冤屈。”牙天婃感到口干舌燥。
卢行歧没有纠缠这个敏感的话题,转口:“不提百年,就谈二十九年前,刘望犹死时,你在刘家的所见所闻。”
玉面长眼,明明是泛若桃花的相,却神有威慑,迫得人不敢直视。他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牙天婃脑中纷乱,心跳也猛了,她深呼吸缓口气,如常说道:“我不记得多少年前,但刘望犹死时,我确实在刘家做客。那三天只是被平常招待,并不知晓刘家内部之事,参加葬礼也是和其他几家一起,并无特别,你说的所见所闻到底是什么?”
“我既知你当时身在刘家,会信你不知刘家内部之事?”卢行歧说着,勾指收紧降妖阵。
鸡鬼咒法被破,本相堪危,再受阵势挤压,恐会破碎。
牙天婃见此,手紧撰成拳,阴毒的目光射向卢行歧,“生息可谎,死魂吐真,门君莫不是要取了我性命,再摄我魂息起卦,才愿意相信我所言非虚吗?”
“何况……”牙天婃冷笑,“门君以为,区区一个降妖阵就能困死我族仙?族仙数百年仙力,你以为凭你百年修成,能敌过祂?”
这是谈崩了,卢行歧笑面阴森,“那牙氏家主且看看我百年阴力,比你族仙所如何。”
他扬手驱阴气从阵中抬起一片锋利的缸坛碎片,尖刃一端直指鸡鬼胸腹。随后双手合握捏诀,口中请念:“天地玄宗,金光符命,鬼妖胆衰,精怪灭形1……”
族仙终日匿于缸坛,那缸浸淫邪气,与其同出一元。牙蔚也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典故,忙阻止:“等等!我知道,我来说!”
咒语完,斩祟刃未出,卢行歧暂停等待,看牙蔚能道出个什么所以然。
牙天婃沉默着,脸色比五毒刺青还铁青,看向牙蔚。
冯渐微和闫禀玉都在等,牙蔚到底知道些什么。
众人目光聚到牙蔚身上,牙蔚艰难地吞喉咙。其实她也不知,但察觉到阿乜的异样,清楚阿乜有隐瞒。她说知道,也只是想解局救族仙。
情况紧急,唯有一招祸水东引起效最快,先将人引开,查线索需要时间,届时她们也已经做好更全准备。至于引给谁,需要考量。
其实牙蔚不喜欢黄家,黄四旧带来消息,说这两日来下定商量订婚,明知牙岚要生了,还要把事凑一起办,明显不重视牙氏。至于黄家为什么要选卢行歧抵达守烛寨的时间匆匆忙忙到来,她有理由怀疑,黄家对待卢氏,也有其内情。
牙蔚看眼冯渐微,心底有了主意,“我知道卢氏覆灭与谁有关。”
牙蔚信誓旦旦,牙天婃紧张起来。
卢行歧凝起眼神。
闫禀玉仔细听。
“是冯氏!”牙蔚指向冯渐微。
冯渐微脑门大大的问号,“我家?”
牙天婃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闫禀玉和活珠子也很是疑惑。
牙蔚:“我曾在无意中听到,你说你阿公临死之前批命,称卢氏一门含冤。”
之前夜间与活珠子谈话,忽而落雨,冲走辣椒粉,肯定是那时‘无意’听到。拿他的话来冤枉他家,冯渐微气不打一处来,“那又如何?冯氏本就以探相问卦之术闻名,为卢氏批个命怎么了?”
牙蔚笑了笑,说:“七大流派曾拿卢府旧物入阴司招魂,此次活动的发起人就是你阿公冯流远。你冯氏若没有鬼,又怎会在百年后做这么一件多余的事?而你加入卢氏阵地又是因什么?赎罪吗?还是深入敌人内部,知己知彼?”
好大一盆脏水,好一招挑拨离间,冯渐微百口莫辩,他也确实不知是阿公主持的招魂仪式。
牙蔚所言,有理有据,活珠子和闫禀玉也都惊愕地看向冯渐微。
“我、我……”面对凝视,冯渐微哑然,用真诚的目光求助卢行歧。
卢行歧并未看他,而是对着牙天婃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后剑指并出:“斩祟刃——出!”
降妖阵中,碎片插进鸡鬼胸腹,鸡鬼的相如瓷片一般碎做满地,连被阵势困住的毒气红雾也瞬间消散。
卢行歧此举,无疑信了他,冯渐微胸口充满被信任的感动。
鸡鬼相碎神殒,牙天婃大受打击,气得僵硬在轮椅里,手脚抽搐。
官邑按住牙天婃的同时,跟官安交换眼神。官安悄悄出了地宫。
族仙,真的死了……牙蔚愕然,不敢置信,泪无声落脸,“我都说了!全都说了!你卢氏、不讲、不讲道义!!”
卢行歧朝降妖阵挥出一张隐昼符,神色冷戾,“道义是给人用的,你牙氏用生祭供邪元,不配为人!”
族仙不在了,牙氏众人方寸大乱,官邑出声维持秩序,大喊:“撤退!撤退!”
一群人拥着牙天婃和牙蔚退出洞厅。
冯渐微觉得牙氏众人反应过度,因为他们不像鸡鬼,要将人赶尽杀绝。
远方传来震动,活珠子感受到了,竖起耳目。听了会,手猛然抓住冯渐微。
“阿渺怎么了?”
活珠子慢声:“有声音,很重,巨大,带震动,嗡嗡地移动,似乎在……地宫入口……是……”
“是什么?”根据活珠子的叙述,冯渐微思考,移动的大东西,在地宫入口,做什么?
“封出口!”
“是巨大的石门!”
冯渐微惊呼:“牙氏要封地宫入口!”
封了地宫出口,那人在里面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吗?闫禀玉也吓到了,“那怎么办?”
鸡鬼一灭,降妖阵自动消失,卢行歧进入去捡附了鸡鬼阴息的隐昼符,以备起阴卦之用。
冯渐微带活珠子边跑边说:“我和阿渺先去阻止封门,你们也赶快过来!”
“好!”闫禀玉点头。
两人疾往外冲,背影很快不见。
闫禀玉负责收敕令纸人,安顿好弄璋握珠,跟卢行歧说:“我们快走,地宫要被封了。”
“嗯。”卢行歧走过来。
闫禀玉着急在前,还没出最后洞厅,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脚下大地也在晃动。
“不好!”
话音刚落,连锁反应一般,地宫里传出连续砸响,轰隆声不绝于耳,几乎要把人震聋。
闫禀玉连连后退,穹顶的石牙被门口落石的动静给牵连,不停地坠落,断掉去路。她被迫回到空旷些的最后洞厅,就连地下河流水,也被震得水流打转,拍击在洞壁上。
砸落的震响持续了几分钟,闫禀玉听着,心越来越寒。不知道冯渐微和活珠子怎么样了,第二洞厅的石牙林一旦坍塌,身在其中无生还可能,如果他们追到外面,那还好点,即便出不去,也能在地宫寻得裹身一隅。
震响停后,闫禀玉转身,心情担忧,语气虚弱,“卢行歧,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卢行歧站在鸡鬼缸坛碎片前方,面无表情,低着眼,不作声。
现在是出口被堵了,他们不知道要被困多久,他怎么这么平静?闫禀玉疑声,“卢行……”
卢行歧眉间忽然狠狠一皱,然后身体直直往下倒,重重跪膝在地。发辫垂到胸前,那枚闪耀的古金币,轻轻地一点点坠弯他的腰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