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83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4282
  “卢行歧!”闫禀玉急走几步,看到他身背覆满密密一层黑色飞虫。
  是在幻象里出现过的啃噬魂体的虫子!不是在幻象就飞散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阴气急速流失,他的背越来越低,十分痛苦,脆弱。
  地面堆着乱石,拖累脚步,闫禀玉赶过去需要时间,“你再等等……”
  流水哗然,拍击洞壁,闫禀玉不经意间扫见洞壁石缝里有影子晃过。
  担忧又是牙氏的偷袭,闫禀玉权衡之下,捡起棍子手电,转步靠近洞壁。
  手电光线扫进石缝,闫禀玉意外对视上一道目光,是祖林成。她藏身在里面,意味未明地冲她一笑,随后转身消失在石缝中。
  手电的光线直入石缝,照出里头宽阔的洞穴,里面有风,呼呼的声,对窜出来。
  闫禀玉想起偿命灯灯盏两边风晃燃烧的黑迹,能形成对流空气,就有进出风口。地下河流水冲进石缝,最终汇向哪里?祖林成是妖,有形,她未从前面牙天婃卧室进入地宫,只能是从石缝中来,石缝又外延至何处?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碰撞,最终落成一个大胆的决定。
  闫禀玉回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卢行歧。
  无论是钦州还是龙州,她都经历过性命威胁,未来不知,但也能猜测,不会太平和安全。冯渐微有家族势力,即便隐瞒刘家,闯牙氏地宫,都被特殊尊待。而她,完全的白丁,无术数加身,又被契约绑定,只靠一身皮肉,是真的会死的。
  闫禀玉脚步开始倒退,远离卢行歧。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意图,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她,缓缓伸出手。
  以卢行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心性,即便此时,他也不可能会解除契约。
  她一直被社会规则规训,没有过灭人性的念头,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卢行歧魂散,契约就自动解了。
  他如此厉害,又有神秘宝器,再修炼百年也可再次破世,还能继续报仇。届时她已经寿尽,也算善终了。
  这样想着,闫禀玉转身蹚过溪流,向石缝走去。
  第63章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会后悔
  闫禀玉脚下一紧,走不动,发现脚腕被一道阴气绊住了。她踢踩了下,没踢开。
  阴气紧紧缠绕,拖着闫禀玉向后,其实没多大的力气,不过她想想还是回头。
  被阴气牵着,闫禀玉来到卢行歧面前,他低首跪着,艰难地抬起脸看她。
  他的手慢慢地伸出,只够拽住她膝上裤腿,有气无力地说:“闫禀玉,别走……”
  “地宫被封堵,震落那么多石头,冯渐微他们生死未知。我要活命的,当然得走。”闫禀玉淡淡的语气。
  他依旧不松手,“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威胁,还是说她日后会受良心谴责?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说去刘家后山的那晚,我问过你,有无逗留在留园,你明确说没有。但是你临走前交代,已经安顿好韩伯,为什么他的房门还会轻易被风撞开?在与敕令纸人周旋之时,我在竹林里看到长衫一角,我起疑,也不傻,韩伯的安危成为引我出禁制的条件,再到被敕令纸人围攻,刘家的监视露出漏洞,你再无后顾之忧去后山。”闫禀玉低着眼,掩盖下自己的情绪,“基于契约关系,我尽我所能,也未拖累过你,为什么,在钦州那么利用我?”
  卢行歧渐渐松了手,说:“因为、我没有助力,利用你……迫不得已。”
  “假设再有如此迫不得已的情况呢?”她问。
  他落下手去,不言语。
  卢氏从不诳语,所以沉默已是回答。
  随着阴气流失,他的身影越淡,如果此时有一阵风,闫禀玉丝毫不怀疑,他会随风散往天地。
  “我猜对了,卢行歧,起阴卦会让你自身阴力损耗,所以你的魂体会淡化,控制不住阴气,从而导致所处环境寒冷。”
  闫禀玉太聪明了,卢行歧也知迟早瞒不过。是的,每起一次阴卦,他的阴力就会衰弱,而召唤拘魂幡更甚。应对刘家,鸡鬼闻风,暗处不知还有多少势力在盯着他,他需要更多的助力,与其防备,不如尽取其用,所以决定接纳冯渐微。即便心机未明,制衡便是,反正人心瞬息万变,信任与否,有何区别?
  只是这些想法和决定,在今天如回射的箭,正精准命中他。
  脚腕的阴线已经淡到,闫禀玉轻轻一晃,线就断了。
  卢行歧察觉到她的动作,探身过去拖住她裤腿,“你会后悔的,别走……”
  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卢氏门君,何时有过跪趴着求人的时候?闫禀玉撇过脸,谈条件,“我可以不走,替你赶走飞虫,你答应我解除契约,以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卢行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撰紧那点布料,“不、解除。”
  那就等死吧,闫禀玉果决转身。他不单魂体变淡,连体重也轻飘,她带着他的阻拦向前,真的很轻易。
  “禀玉,别走!”
  闫禀玉猛地踢开他的手,回身吼:“我到底要后悔什么?‘你以为善良正直就有饭吃‘,不正是你说给我听的吗?”
  她那一脚其实没多大力,但卢行歧仍被她踢倒,侧倒在地面,压飞了几只虫子。
  能见阴可噬魂的蛊虫,爬满了背,让卢行歧神游天外地想起闫禀玉被敕令纸人咬噬的情景。他紧拧的眉目忽而舒展开,心底翻涌出一些灼烫的情绪,他用力地抬起视线,看到她冷漠中微带愕然的神情,竟然笑了。
  “闫禀玉,你发起狠来,更好看。”
  明明是夸奖的话,闫禀玉却被吓到,连退几步,眼眶热得,几乎要掉下泪。她转过头去,狠狠揉了两把眼睛,踢开脚边不知道哪来的红绳,慌张跑了。
  蹚溪过石缝,闫禀玉进入到里面宽阔的洞穴,她感受到风,顺着风向往前。或许她身上沾了卢行歧的阴气,有两只飞虫跟随在她身侧,被她一声“滚”吓走了。
  闫禀玉离开洞穴,进入另一道窄缝。
  在她离开不久,洞穴里出现个身影。
  “能控蛊虫,有趣。”
  那身影转步,从石缝进入地宫洞厅。
  “哇塞,你这鬼,怎么变得这般狼狈?”
  说话的人正是祖林成,卢行歧被蛊虫覆身,虚弱得她动动手指就能报撞柱之仇。
  卢行歧也看到她了,撑手坐起身,收起狼狈,端起傲然的姿态。
  “不舒服就躺着呗,干嘛这么见外,还特地起身迎接。”祖林成笑着走近,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卢行歧没力气废话,眼神盯着她,防备戒备。
  “你别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看我,我只是路过,或者说,我们目的相同。我查到配阴魂真正的幕后人,只想毁坏天琴,让老巫婆不能再拉冥配,没想到你一劳永逸,把鸡鬼也给处理了,我还得感谢你呢。”祖林成走到就近的落石,跨腿坐下。
  她一身壮服长黑衣,两腿别开,手搁膝上,坐姿十分不羁。
  卢行歧依旧无话,祖林成笑吟吟地倾身,“这样吧,我善心大发,帮你把蛊虫弄掉,救你一救,然后你隐昼,我带你出地宫。”
  “我不信任你。”
  可算开了尊口,祖林成也不恼,伸出一柄长器,沉木色,质油亮,形如收伞。她用长器末端戳了下卢行歧手臂,“那好,老坐地上也不是个事,多损气度形象。来,抓住,我拉你一把,起来吧。”
  祖林成也不是诚心帮忙,用手中长器又戳了戳卢行歧,被他恼怒地一把抓住。
  那长器忽而绽放荧光,器身透如润玉,与此前的沉木色大相径庭。
  卢行歧认出这是什么,眼神有异。
  “喂!放手,要抢我拐杖吗?”祖林成扯回长器,嘟囔着,“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还敢给我上手。”
  “你到底、是谁?”卢行歧终于拿正眼看她。
  祖林成笑道:“明知故问,我不就一妖吗?”
  卢行歧缓慢地匀气,说:“这不是拐杖,是由蓬山石制成的伞。”
  “眼光不错,这柄长器确实有个别名,叫蓬山伞,不过在我这里就是拐杖,撑我这数百年老身。”祖林成一张脸年轻,说话动不动老气横秋。
  卢行歧:“能拥有失传古器,不会是普通的妖。”
  祖林成闻言歪了歪头,做出个十分有趣的表情,“彼此彼此,你也非普通的存在。”
  卢行歧看着她,等待话里有话。
  祖林成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你这鬼,修了百余年才成气候,还拿了别人家的法宝,怎么就这般不珍惜魂体?”
  “你知道什么?”卢行歧眼神一厉,虚弱之象尽无。
  上次在地宫大打出手,祖林成呸卢行歧破船还有三两钉,现在看这狠戾样,让她觉得这鬼在阴气丧失的情况下,还能跳起来跟她打上几个回合。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怕甚!
  祖林成站起来,在头顶撑开伞,蓬山石坚硬,石皮亦刀枪不入。一撑开,伞下位置漆黑无光,隐没身形,如蔽暗夜。
  “世人皆知,蓬山石出自不周山,但石柱撑天,可不止一隅,与蓬山同出一系之石还有无数,鬼门关口的踏阶石便是其一。车马关那晚,我看不透你,但在地宫你以鬼身施法阵,大约能猜出,是什么宝物能让你阴阳双修……”祖林成说着,蓬山伞一侧,遮到卢行歧身上,果然,伞身荧光闪烁。
  “喂!”她共撑伞,在卢行歧面前蹲下,饶有兴趣,“你同行中人有身怀阴阳土者,想必是守鬼门关一族,那人知晓他族中宝物阴阳玦,落在你身上了吗?”
  蓬山伞下,卢行歧身形隐没,惟有森森鬼气冒出。
  “还有摸我胸的女生,我还以为她是个普通人,没想到有控蛊的能力,你们这个团伙,确实有意思。”既然提到她了,祖林成还有好奇,“那女生是叫闫禀玉吧,她都决定丢下你,你干嘛自降身价去求她别走?”
  卢行歧自然不会回答。
  祖林成似乎也料到了,收起蓬山伞,盯着他冷淡的表情,“愿信一个背叛你的人,也不愿意让我帮你,宁让魂灵噬尽,真奇怪……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承担阴阳玦的机缘?阴身修正法,可不比寻常人修道,单是施正阳之力对魂体的焦灼,这一步就极其痛苦难当,既然都忍受过来了,为何又不珍惜……”
  她尾音猛转,像是发现不得了的事,“还是说,你相信她会回来?”
  祖林成从卢行歧坦然的目光中捕捉到端倪,“你真的……你既然相信她会回来,想必也不意外她的背叛,是早有预料吗?”
  避世数百年,祖林成孤独常态,难得遇到有趣的事,话也多了。可惜碰到个闷葫芦,还是个快“死”的闷葫芦。
  祖林成又觉得没意思,起了身,泄愤地用蓬山伞去捣卢行歧肩膀,“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她都背叛了,还能回来吗?从清朝到现在都活到百多岁了,这么单纯,可别被骗了。”
  “闫禀玉未曾骗我。”卢行歧握住蓬山伞,轻轻地移开,伞身散发的荧光几乎照透他的面容。
  他说:“她聪明,坚韧,有决策,有血性,爱憎分明。是我罪在先,她做任何都称不上背叛。”
  因为虚弱,语句断续,神态却是别样坚定。
  祖林成愣住了。
  妖的耳目同样顺风,有脚步声近,还真有人来了。
  不知为何,祖林成嫉妒,嫉妒一只鬼,能有这些感受。这种情绪含着恶意,“也是,那些蛊虫供她驱使,用来杀你分分钟的事,现在也就只是留你在这等死,也算善良。或许她真会回来,救你于危难呢?”
  “哎呀,老人家太孤独了,今晚话多,还请见谅,有缘再见啦。”祖林成带上蓬山伞,闪身几下,消失在洞厅。
  ——
  不止卢行歧被噬咬的画面,还有冯渐微和活珠子生死未知,闫禀玉在逃跑的时候,一直在想起,也一直在否定。
  契约的促成有冯渐微手笔,他明明也是始作俑者,她为什么要替他着想,忧他生死?
  闫禀玉,别太善良了,人都是自我的,在选择面前,肯定优先选于自己得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