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93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3 17:03      字数:3979
  “没什么,就觉得该回去看看老头,毕竟年纪这么大了,还整天在山里。”
  “什么时候见一面啊,有空再说,我会提前约的……”
  ……
  挂完电话没多久,冯渐微和活珠子带饭回来了。
  因为住酒店主要是为了起阴卦,所以只开了一间房,闫禀玉吃过饭,就靠在沙发补眠。
  活珠子精力旺盛,在打排位赛,手指在手机屏幕敲得乱飞,人倒是安安静静,不像一些人打游戏大吼大叫的。
  冯渐微也要补眠,他不好意思独自占床,就在活珠子边上的软椅里眯觉。
  过去一个小时,活珠子对游戏没兴致了,抱手蜷椅子里闭目休憩。
  房间安静到傍晚。
  大家相继醒来。
  夜在无知无觉中降临了。
  各自洗脸恢复精神,卢行歧也显形了。
  这鬼隐了一天一夜了,冯渐微着急,阴卦还能起吗?
  “怎么,要起阴卦了吗?”
  卢行歧嗯了声。
  冯渐微的心放下,除了想弄明白外祖父的死因,他也对当年龙脉一事好奇。因为阿公的批命,卢氏这根胡萝卜吊了他好多年了。再有,就是对起阴卦的膜拜之心,究竟是如何让阿公啧啧称赞。
  “冯渐微,起阴卦不止探天知窥过往,还可回溯卦象,我将掠你一缕魂识入卦。卦中阴息便是记忆,会出现人声对话,如若听到熟悉之音,你随之前往便可回溯卦象。”卢行歧将起阴卦的事宜说明。
  冯渐微点头,心情由激奋变成紧张。
  卢行歧转过身,对闫禀玉说:“你准备好了吗?”
  他没有问自己要不要窥卦,而是准备好没有,看来是在践行“信任”,不对她遮蔽卦象。一同经历这么多走到这步,又被契约捆绑,闫禀玉也想进卦看看一切事情的起源,“我准备好了。”
  卢行歧又转去对活珠子说:“冯阿渺,因你命有半阴,入卦恐会丢魂,为谨慎起见,你便在外守卦。”
  活珠子很爽快,“好。”
  交待完,卢行歧开始着手准备,释出拘了鸡鬼阴息的隐昼符,然后封存在房间内。他还给活珠子下了禁制,以免他的阴魂被卦阵影响。
  “我要开始了。”语罢,卢行歧拢合双手,拇指食指点立,其余三指相扣,结出风形印,口中呼念咒语:“四明破骸,天猷灭类,吞魔食鬼,横身饮风,敢有小鬼……”
  冯渐微和活珠子都是初次见起阴卦,目不转睛,很感兴趣。
  尤其是冯渐微,可以说眼冒精光,熟记着卢行歧的手诀和咒语,那贪婪的求知之态。
  咒语渐成,卢行歧指中风形印化出气流象,象中流岚卷荡,如惊涛骇浪,吞噬的力量蠢蠢欲动。
  “……欲来见状!!”
  咒成,气流象骤然爆开,化作飓风扑撞向四周!催面折目,令人不敢直视。
  闫禀玉几人皆都低头避让,紧紧闭住眼睛。
  摄阴魂起卦,无鬼魂不惧,逃的逃,拘的拘,叫嚣呜呜,混乱无比,令天地变色。
  国际大酒店前台,外面狂刮的风吹动笨重的玻璃推门,咿呀作响。
  两名前台凑一起低语:
  “怎么起风了?还怪大的,跟什么东西在哭一样……天好像变黑了,都不见月光。”
  “我也觉得,外面夜色瞧着,像掺了黑雾似的,流窜飘动,乱作一团的感觉。”
  “还在七月,是不是那什么?”
  “不知道呢,夜班就是熬人。”
  ……
  室内骤起的狂风,刀一般刮着脸皮,窗帘猎猎,桌椅摇动不止。风声刺耳,乱飞的物品落砸在身,很熟悉,闫禀玉似乎心有所感,抬脸掀开了目光。
  气流化作的风刃中,卢行歧的身影被削透,长衫下肌骨森森,他精美的皮相也渐被撕开,只剩一副彻底的骨身。
  理应是恐怖的一幕,闫禀玉却很平静,因为她记起来了。在刘家墓室里,她也见过这幅骨相,只是不知道最后为什么忘了。
  青烟漫起,夹杂着痛苦的哀吟,淹没掉卢行歧的骨相,只留下长衫背影。随后长衫曳动,背影也沦陷进青烟之中。
  闫禀玉追了上去,“卢行歧!”
  没走几步,她就被一片混沌阻挡,失去方向。茫然四望,天不天,地不地,世界仿若未劈之初。
  这就是卦境吗?要往哪走?卢行歧说过,随声音前往,闫禀玉仔细听,只微弱听到一些脚步踏响。
  不是人声,总好过没有,闫禀玉跟随脚步。前面青烟之中,显露出一个朦胧的背影,她伸手去探,却被反手抓住。
  背影转身露出面目,“闫禀玉,原来你在这。”
  “冯渐微?”
  “嗯,我听到我舅的声音了,你要随我去吗?”
  在这里面,闫禀玉的耳力很杂,听什么都不太清楚,也或许是因为对卦象记忆里的声音陌生。她一个人也是抓瞎,当然要随冯渐微去,“好。”
  “那你快点,声音飘飘忽忽的,一会又听不见了。”冯渐微带着闫禀玉去寻。
  混沌里无方向可言,在闫禀玉的眼里,冯渐微左绕右转的毫无章法,就在她怀疑他们能不能找到回溯的记忆时,面前豁然开朗。
  但也并不算多开朗,只是来到一个有雏形的空间,这空间闫禀玉恰巧熟,就是刘家的墓室,而他们此时就站在敞开的墓室门外。
  “咳咳!”
  “咳咳!”
  墓室中传出艰涩的咳嗽,听着干哑。
  冯渐微出生时,外祖父就死了,他并不知道里面是谁,目不转睛地盯着只垒了一块青砖的墓门,好奇猜测。
  墓门边上堆着些砖块,看数目,恰好能封完墓口。闫禀玉就是从这处细节判断出,这里是回溯的卦象,阴息的记忆正在进行生葬。
  墓里发出咳嗽声的是刘望犹,听声音的状态不太好。
  远处有人交谈,步履接近,闫禀玉和冯渐微望过去,墓室外围的青烟中化出两个身形——一男一女,面容相似,男的抱草席背包袱,女的挎食盒携纸笔。
  他们步调时急时缓,看得出心思忧虑,双双经过闫禀玉和冯渐微面前,向墓口走去。
  卦象回溯,只是在依循记忆,他们应该看不见其他人,听不见其他声。
  冯渐微显然认出这两人,神色起了波澜。
  闫禀玉要了解事件走向,必须问清楚这两人的身份,所以不得不打扰冯渐微的情绪,“他们是谁?”
  冯渐微目光怔怔,慢声回:“刘势起,刘显致,我的舅舅和母亲。”
  闫禀玉明白了,刘家生道短寿,冯渐微的母亲早亡,如今得见,心中定然百转千回。
  闫禀玉也不由多看了刘显致两眼,内心其实有羡慕,冯渐微能记得自己的母亲,并且还能再见到她。
  刘势起和刘显致放下物品,双双扑跪在墓口前,齐声喊着:“父亲。”
  墓里咳嗽声止住,有人影踱步而现,沙哑地问:“我交代的草席和常用物品带来了吗?”
  刘势起说:“带来了的。”
  墓室券顶由高至矮,刘望犹越走越弯腰,到墓口时只能屈蹲身体。但人老残病,蹲不住,只能伸腿靠坐在墓墙边。
  母亲舅舅喊父亲,墓里的这位老人竟是外祖父!草席,食物,青砖,冯渐微更是震惊,人未死便住进墓,这不是生葬吗?
  墓室阴冷,空气不好,他又生着病,无医无药的折磨,老态许多。刘显致望着目光神散的父亲,心底痛苦,“父亲,真的要这样吗?”
  她仍问,即便药石不医,在最后的时间,也可以安宁地临终,为什么非要在这阴寒的墓室等死?
  刘望犹看看女儿,她眼眶含泪,还是无法接受。事已到此,再多的安慰也无用,“乖女,已经决定好的事,别再问了。”
  刘显致晃头,泪也落下,“生道是留给活着的人的,现在我跟哥哥和你都这么痛苦,即便刘家未来能改变,可有什么用?”
  要是以前儿女质疑改生道,刘望犹必定会严辞呵斥,现在他不剩多少生机了,也不想在最后时间留给儿女的是严父的形象。
  刘望犹伸手出墓口,抚摸女儿的头发,她哭着望他,他一口气叹进心里,“先祖探天机过犹而遭反噬,我们何尝无辜,凤来又何尝无辜,你就当是为了他。今日以后之事,定要坚守住。”
  刘凤来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不到周岁,童趣可爱。
  刘显致咬紧唇忍住哽咽,含泪点头。
  刘势起也才二十来岁,未经历过生离死别,情绪隐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今天起,刘望犹将不再出墓室,他再次交待刘势起,“我寿限已至,提前进墓是为忏悔,余寿苦修,祈天道怜悯,日后在墓口留一顿吃食即可。假若某天食物未动,不许进入查看,直接封墓。”
  这样的话刘势起听过,也答应过,如今让他亲手执行,他万般折磨,“父亲,这样太残忍了……”
  刘显致再次落泪,跪行一步,双手放在刘望犹膝上,匍匐埋头,“父亲,我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儿女孝顺,多好,刘望犹笑笑,觉此生无憾了。他一手握住刘显致,一手伸向刘势起,刘势起忙握紧他枯瘦的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没有完成他们的临终遗言,阻止刘家衰微的生道,无颜终老,只得蜷缩在他们脚下赎罪。人生来去赤条条,不过一席安身,势起显致别内疚,这是我的命数。与其无所作为地等死,不若成全生葬,用其助飞穴势。”刘势起平静地安慰。
  刘势起刘显致沉默着,不由自主地紧握住刘望犹的手,好似一放开,就再也握不住。
  冯渐微听到这,已是泪流满面。刘家生道之事阿公提过,冯守慈也提过,刘凤来更是坚持了这么多年。他曾嗤刘凤来异想天开,人力怎可胜天道,该到你的运势,不需做什么便会到。如今亲历,竟是如此沉重的一笔,他才知道,只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罢了。
  刘势起继续道:“我为我刘家孙取凤来之名,也是算过时间,这飞凤冲霄穴日后会由他来完成。势起,要好好教育这个孩子,我们刘家的未来就担在他肩上了。”
  “好。”刘势起哽咽着应声。
  “还有切记,别跟凤来过多提旧事,以及这穴的由来,只告诉他日后穴出问题,只管去南宁府找黄家,让其善后。”
  刘势起抬起脸,几分恨意地说:“穴是黄家点的,可生葬也是他们提议的,他们真的会管吗?”
  刘望犹:“黄家为了强点飞凤冲霄,黄登池也费了一双眼睛,世事大多如此,利弊相牵,势起别惦怨。这是我祖父争先公,为刘家求得的机遇,只要黄家想安生,便不会不管。”
  “好,好……我不怨……”
  画面一转,刘势起刘显致已无踪影,而墓口将近封死,只留三块砖的位置。墓口的餐盘还残余食物,有菜有饭,几乎未动。
  这代表着生葬即将结束,刘望犹还活着吗?闫禀玉看了眼冯渐微,即便是记忆,他也不免沉浸,共情着他们的痛苦。
  “咳咳,咳……”
  墓里发出咳嗽声,咳嗽声后,是厚重的喘鸣声。刘望犹还没死,不过听着已经快到极限了。
  青烟里又化出人影,面刺五毒,即便体形样貌更年轻,还是能认出来人是牙天婃,她身后跟着两只高昂着头的戴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