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椒蛮箶      更新:2025-11-08 16:55      字数:3071
  宇文贽看得细,他心想,既是徐菀音特意画出的,必有她的用意。便又拿了另一幅男子画像,见袍子下摆仍是荡开一角,露出里层白练。宇文贽猛然省得,徐菀音画的这男子衣袍内层,不正是宫中侍卫特有的绛纱白练服色么。
  不再继续耽搁,宇文贽令赵老二沿车辙印继续前探。赵老二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公子爷,他们这是将车赶去前方凤来镇了啊,那个地方,爷您要去查事儿,可得加着些小心。官府里的差爷在那处都不说话的,因说了也不作数……”
  宇文贽自然早已从暗桩处知晓了,距离邬州城大半日脚程的凤来镇,紧邻邬水支流,全镇夹在官道与野林子之间,早几十年,便一直是个“官府不爱管,强人说了算”的所在。
  因主码头在邬州,令邬州成为了陆运转水运的咽喉,而凤来镇码头区便附着于邬州,成为急货、黑货的集散地,如今由悦彩楼的蒋三爷掌着。
  那蒋三原先是个漕帮悍匪,来到凤来镇后,吃下了当地豪强“凤来五姓”的仓廪、货运,建立起愈加森严的黑市规则。并于十多年前便与邬州刺史明暗相通,定下每年的冬夏两敬银两数额。因而官府对凤来镇的黑产假作不知,任其野蛮滋生。年年从凤来黑市及赌坊抽头抽利的进项,足以堵住几任上下官儿之口。
  宇文贽二人的马车方走到半路,便遇到暗桩沈师傅恰从那凤来镇匆匆往回返。原来沈师傅已探到,今日有个生脸“空子”在镇上活动,不是行商,也不是赌客,码头也没拜,便赁下个宅子进去铺排开了。
  ……
  却说回胡文才与徐菀音的这顿晚饭。
  徐菀音哪里料得到,胡文才竟已存下了那样一番心思。
  她先前来回猜想,这宫里侍卫伪装成的汉子,到底是奉了二皇子之命,还是得了太子之令。昨夜里看那人对自己恭敬有加,也算小心规矩,便想着如何留下些线索,若宇文贽能查过来,能给他循着些迹象。
  到此刻,见那汉子看自己的眼神已变,说话语气也不再是先前那样毫无底气、不知所谓,竟已将自己视作了他的囊中之物,心中暗自惊惧。
  胡文才大着胆子,对着面前佳人说出要她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后,好似气也壮了些。他一口喝掉杯中酒水,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端着那杯子,往徐菀音跟前的酒杯上轻轻一碰,劝她道:
  “徐姑娘,我胡文才也非妄人,原先家中娶过一位娘子,文才便是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可惜都已成过往,如今文才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么些年里从未对哪位女子产生过……象对当初我家娘子一般的情意,直到我见到徐姑娘你……”
  他这番话说得颇为动情,又是一直看着徐菀音那双剪水妙目,只觉得简直要被那盈盈眼波迷晕了过去,又端起杯子喝下一口酒,另一只手便不受控地,往徐菀音放在桌面的小手上握过去……
  第97章 蒋三爷
  胡文才这辈子有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十八岁时娶进门的新嫁娘;
  一个是他二十四岁时将他召入寝殿的陈皇后。
  新嫁娘会在他身下, 用小鹿般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叫他“快点儿……再快一点儿……”
  陈皇后,那般高高在上的一个女人, 那眼睛竟也如小鹿一般, 清清润润的, 闪闪烁烁的, 在他的上面, 俯视着他,说:“别出声……你不是劲很大的么……”
  此刻,他看着面前徐姑娘的眼睛, 心底里叹道, 此生足矣!因为他不记得自己看进过这般美妙的眼睛, 美妙得如松风水月、如万顷烟波,直能看得人仿佛临着风、拂着水……更仿佛刺入了心一般, 激出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感……
  不对,那痛感并非仿佛……
  而是实实在在的痛,带着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脖子那里洇出来,越来越多,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正试图去握住徐姑娘的手。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堂堂短刀门少主, 曾握一把快刀在军中比武时夺了魁、得了太子赏识的那手,怎的好似就是握不上那徐姑娘的小手呢?
  因为他的眼睛忙着去追徐姑娘的眼睛, 竟没顾得上自己的手,更没顾得上自己的……脖子。
  短刀门少主、探路侍卫胡文才的脖子上,插着一枚徐菀音的袖箭。
  等到他终于被那痛感拽回了神智, 怒目看向徐姑娘时,那冷若冰霜的女子已站起身来,看回他的眼神里,哪里有什么风月烟波,而只如幽黯深渊。
  胡文才顾不得脖子上汩汩冒出的血,此刻他想不了那许多——这枚小小袖箭是如何被那娇花一般的女子射向自己的、会不会就此要了自己的命……
  他只是愤怒又可惜……还有,不甘心。
  于是他低低地怒吼了一声,站起身来,脚步竟丝毫不见阻滞和蹒跚,朝着那徐姑娘就奔了过去。
  就在他的低声怒吼中,在徐菀音惶恐不已的惊呼声中,厢屋的房门被推开来,两名戴着皮裘风帽的陌生人站在门口,好似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了一大跳。
  ……
  宇文贽独自一人走进悦彩楼那栋三层的飞檐青瓦楼时,已过子时。
  他看了一眼那朱漆门柱上挂着的楹联,“悦来四海客,彩聚八方财”,正要抬脚走入,内里已迎出一名斯文书生模样的人物。
  宇文贽一扫眼间,觉着这书生似有些眼熟。他有个过目不忘的识人本事,凡是见过、知晓了身份之人,就便过得数年再看,即使那人穿着打扮与形貌俱有变,他也能认出他来。
  既搭上了眼,宇文贽便停了停脚步,只一个沉吟,便认出那人来,即刻说道:“孙寿令孙主事,不想竟在此处遇见!”
  那孙寿令乃是前户部小吏,因算错一笔军饷账目被革职回了老家,被蒋三爷收留在悦彩楼重用,如今是此间掌柜。
  这孙掌柜未语先笑,他自然认得镇国公府世子爷宇文贽,忙躬身拱手行礼道:“世子大驾至此,寿令有幸迎驾,实在……惶恐,不知世子……”
  宇文贽已抬脚往里走去:“孙主事,户部的算盘珠子拨到悦彩楼了?你倒是越拨越活络。”
  孙寿令一路跟上:“不敢不敢,是孙……掌柜,劳世子还记得在下……惭愧得紧……”
  只听一阵轰隆隆下楼之声,一名方脸阔口、肩宽背厚,一身湖绸圆领袍之人快步过来:“啊哟哟,这凤来镇何时来过如此贵客,世子爷……”
  宇文贽一抬手止住了他往下说,见他左眉上一道旧疤斜飞入鬓,知道这位便是这凤来镇的正主蒋三爷。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一楼赌坊,暖烘烘的厅堂里浊气升腾,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骰子与铜钱碰撞堆叠的脆闷声响。
  蒋三爷压低声音:“世子今夜到此,可有何贵干呢?”
  宇文贽一拱手:“确是有事要找三爷叙叙。”
  悦彩楼的三楼商阁内,蒋三爷大约已猜到宇文贽来意,他心下暗惊,这世子爷的耳目脚程都好生快速。
  蒋三爷晚间方知,今日里镇上来了个面生的爷们,竟是迁家置业的一番折腾。他立时派人去将人请来,欲打上个照面,也道一道这凤来镇的规矩。
  哪知派去的几人回来时,带回来的,却已是具尸体。
  一同带回的,还有个又美又凶的小女子,据说便是她杀了那爷们。
  蒋三爷看那小女子虽只穿了一身仆妇的衣着,却显然不是个仆妇。还有个看似老迈、却疯如母虎的哑女,已被制住关在了后院。这几人究竟是个啥身份,还不甚明了,正琢磨要如何查实一番再做计较。哪知这么快,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便找上了门来。
  蒋三爷脑子飞转,他从匪到商,又常年与官家往来,从这凤来镇做起,却从不只将自己眼光局限于凤来镇,甚至不限于他已经铺排到的江淮等地。这回上门的这位,可是他从未想过能攀上的人物。
  蒋三爷自然也知,这等人物,若攀附得好了,自是有大用;可反过来盘,风险也是更大,说不准便会将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那点“生意”,甚至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数打翻也未可知。
  因而他一开始便想着,若那世子爷便是为了那美貌小女子而来,便麻溜地给了他,了结了此事,回复云淡风轻。
  哪知正盘算着,下头人急匆匆将他唤出去,说是收到邬州刺史那边传来的消息,恐有皇家仪仗的探路侍卫犯下些事。刺史令他凡有任何相关发现,只留压不动,莫要泄出一丝一毫风声,哪怕将相关人、事通通“掩埋”在邬州与凤来,也不能由这事在此处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