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作者:初禾      更新:2025-11-11 22:04      字数:3185
  其实在报道的初期,大家心里都没有底,那些企业打着为湘永镇好的旗号,也确实提高了镇民的收入,他们这是断了企业和镇民双方的饭碗,记者们还被橡胶厂威胁过,好在没有放弃。
  “我觉得我们的团队完全成了‘民之眼’,学习是有用的!”刘台长滔滔不绝,前期的报道压力很大,但有了成效,外地媒体跟进,无良企业赔偿、撤离,湘永镇在被荼毒了多年后,人们终于又能健康地生活。
  岳迁注意到,刘台长说得最多的是橡胶厂、家具厂,话题的核心——关勇夫的包材厂却基本没有提到。
  “那关勇夫呢?”岳迁将话题拉到关勇夫身上。
  “他后来也撤离了。”刘台长的眼神开始有避闪,话语也变得含糊。
  “我听工人说,关勇夫一开始就跟他们说清楚了工种有危险,会严格按规定执行。”岳迁问:“厂里真的有违规现象?”
  刘台长思索了会儿,“其他厂都有的,而且很严重,不把人命当命。”
  “我是说关勇夫,直到关厂,都有工人支持他,所以我想听听你们这边的说法。”岳迁说:“可以的话,当年的调查记录,也给我看看。”
  刘台长起初称已经删除了,板龙市局打来电话沟通,他才找来并不完整的录像。
  绝大部分新闻素材都拍自橡胶厂、家具厂,它们确实违规,工人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但报道中站在风口浪尖,承受最多指责的却是关勇夫。
  “只有这一段是违规吗?”岳迁暂停播放。视频中,一个姓李的主任逼迫工人加班,防护服破损,却没有及时提供新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违规现象。
  刘台长解释,这一段不是他们拍的,但流传很广,很多媒体都用过,他们没有拍到包材厂的违规记录,所以这段重要素材一直留着。
  这仅有的一段成了报道的重中之重,橡胶厂等更严重的违规现象却被剪辑得占据较小的篇幅。
  岳迁问为什么会这么剪辑,刘台长说,这是新闻报道的常规手法,关勇夫是第一个去湘永镇建厂的老板,他本人社会影响也最大,从他入手,会热度最大化,人们才会关注。
  刘台长还强调,大的电视台都是这么做,这也是他们从“民之眼”取经学到的。
  工厂撤出后,板龙市电视台还跟进报道了一段时间,而关勇夫跳楼自杀,是刘台长没有料想到的。他遗憾地说:“我们也不希望看到这样,客观来说,他是补偿做得最好的,他其他厂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们也没有参与报道。他不是被我们逼死的。”
  “关勇夫的厂真的违规了吗?”岳迁问。
  刘台长犹豫了会儿,“你也看到了,那个李主任……”
  岳迁说:“除了李主任,还有吗?”
  刘台长摇头,但强调他们的报道没有问题,素材都是真实的,关勇夫的死不是他们的责任。
  岳迁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进行报道前后,有美朱集团的人参与吗?”
  “这绝对没有!”
  “那‘民之眼’呢?有指导过你们吗?”
  刘台长回忆片刻,“魏老师给我打过电话。”
  “他说什么?提供报道思路?”
  “那倒不是,他看到我们第一期报道了,来鼓励我,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坚持,不要屈服,可以找他帮忙。”
  刘台长痛陈当时的麻烦,橡胶厂的老板以前在道上混,三教九流什么都来,一会儿请台长吃饭,一会儿死亡威胁,节目组差点没顶住。而魏晋的鼓励就像一支兴奋剂,让他们这群媒体人再次看到了理想的光芒。
  事实证明,那老板不过是纸老虎,在舆论、民意下,很快夹着尾巴跑路。
  岳迁看完所有素材,“其实经过专家评估,关勇夫的厂根本不必关,是吗?”
  刘台长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但当时民意都那样了,他不走能行吗?我们也只能顺着民意来报道啊,何况有工人生病是事实。我觉得湘永镇现在也挺好的,没有污染了,大家能出去打工就出去,也不是非要一辈子守着家乡。”
  岳迁又问了问李主任的情况,刘台长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这个人吧,他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他是关勇夫亲自选的骨干,最初的一批,一直跟着关勇夫干,听说脾气很好,处处为工人着想,按理说不该出现违规情况。”
  刘台长对工厂做足了功课,采访过不少李主任的同事,他们都说他认真负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性格大变。最后刘台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包材厂被查,李主任压力太大,且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人在那种情况下,难免浮躁慌张。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为了节目效果,故意让他这么做?”岳迁问。
  刘台长愤怒道:“你是说我们造假?不可能!”
  “不一定是你们。”岳迁想了想,没有继续说,而是将李主任这条线索反馈给了成喜。
  同时,在湘永镇,警方在核实失踪人口中发现,去年魏雅画拜访的家庭和他们走访的家庭高度重合。
  第65章 缄默者(30)
  魏雅画从一个姓张的家庭租了一个小院子,但并不是一直住在那里,时常以找灵感为由,去其他家庭借住一两天。她的面相一看就是那种无害的乖乖女,又有钱大方,性格开朗,加上在学校代美术课,她去的那些家庭都愿意接待她。
  这户姓张的家庭只剩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了,他们原本有个女儿,后来出去打工,接受了什么原生家庭是不幸的根源这类思想,觉得自己穷、过得不好,都是父母造成,愤而与他们断绝了关系,十多年没有音讯了。
  夫妇俩起初痛不欲生,想不通,还差点寻死,现在想通了,穷也许的确是天大的罪过。女儿不认他们就不认吧,好好活着就行。
  魏雅画问了很多关于他们的女儿小张的事,夫妻俩回忆得很是心酸,但时隔多年,能和陌生人聊起女儿,他们又觉得很欣慰。当时他们只当这个房客爱聊天,可能搞艺术的都这样,如今面对警方的问询,他们才意识到,魏雅画似乎也是在调查女儿。
  其他被魏雅画造访的人家,交待的情况和张家夫妇类似,不是儿子走了不回来,就是女儿走了不回来,在他们彻底断绝音讯之前,都和父母摊牌过——恨他们穷,恨原生家庭的无用。
  魏雅画看似站在他们一边,安慰他们,但聊天的重点似乎在他们去哪里打工、消失之前和父母说了什么,以及,魏雅画多次主动提到美朱集团,问他们子女是不是和美朱集团接触过。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关勇夫等人的工厂关闭后,年轻人要想有出路,基本都得靠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先走出去,走出去再说。
  魏雅画还去过小梨家,但没有借住,这很好理解,小梨是她的学生,而且很崇拜她,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接触小梨,打听她那对失踪的哥哥姐姐的情况。
  和其他成年男女主动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务工不同,小梨的哥哥姐姐是突然消失,他们的年纪还小,疑似被拐卖。而在湘永镇,拐卖不是什么新鲜事。
  “一个人两个人不满原生家庭还正常,怎么这些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全都恨家庭恨父母?”线索分析会上,岳迁说:“我怀疑有人在给他们洗脑。”
  一位警察展示手机上的搜索结果,“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大城市受到一波信息冲击?毕竟在湘永镇的时候,一切都太闭塞了。原生家庭是很热门的话题,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父母造成,父母穷、不上进,是他们痛苦的根源,还有人号召不要去理解父母,不要给父母养老,父母都自私,不能托举孩子的父母不值得孩子用孝心去回馈。”
  岳迁点头,“我也看过这些言论,而且看过一次,推送机制会一直给你呈现类似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宣传父母是祸害。”
  “父母……都是祸害。”尹莫刷着手机上的推送。
  “可不能这么说。”林辛腾看了看他的手机,“这是什么新闻?”
  尹莫复述推送的内容,魏雅画失踪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了,苍珑市那边的自媒体开始集体追踪这件事,挖掘出她这顺遂的一生,发现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便借题发挥,大倒原生家庭苦水,抱怨自己的父母太差劲了,要是自己也能生在魏雅画这样的家庭,自己能如何如何。
  “你认识这个失踪的女孩?”林辛腾问。
  尹莫摇头,“林老师,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林辛腾叹息,“你爸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和你妈妈的事,我一直很遗憾。”
  尹莫问:“你去看望过他们吗?”
  “我当时不知道,以前通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林辛腾说:“我知道后,就去嘉枝镇接你了。”
  隔了辈的师徒俩都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尹莫才说:“父母不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