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52节
作者: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5549
  陶青筠一怔,随后笑道:“怎么说?哪有的事。哪个胡咧咧的!”
  庵堂内的悠悠诵经声再次隐隐逾墙而出。
  秦惟熙望向远处的太极湖畔,好似亲眼所见那日庵堂兴建始,湖畔无数河灯随波逐流。姜元珺一身白衣,口中直念的:“秦族烁光魂兮归来,惟熙归兮。”
  陶青筠一身青衣伫立在庵堂外,兀自心中感慨。只叹这世间因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夜晚,落雨。
  宋子今潜进梁家多日未搜寻到一丝有用的线索。直到那日端午佳节,梁家办起家宴,酒席过后,梁胥由家丁扶着走向书房,遇见了从外回来的梁朗。
  梁胥皱着眉头,冷声问:“晗瑜,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怎么不回家来?”
  梁朗淡淡地神色看着自己的长兄:“兄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梁胥阴沉着面:“你是不是又去找罗家女了?”
  梁朗闻言又抬起眸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往外走。梁胥在后面叫住他:“晗瑜,你且记住,倘若想要这罗聆之妹入我梁家的门,那你便脱了这梁家的姓!”
  “除族谱?”梁朗顿足,回身冷冷一笑。
  梁胥勃然大怒,家丁一面搀着他,一面劝和。梁胥再一声暴喝,双眼似冒火:“滚!这三块铁券寻不着,上面怪罪下来,先砍得就是你的项上人头!他日罗嵩岳若回京,他日罗家若再得了势,我梁家可再有生存之地!寻得此物,我梁家再无后顾之忧!”
  铁券?宋子今隐在月色下,一片不起眼的草丛中,喃喃自语。冷不丁一抬头,却见房檐上有两道黑漆漆的身影,她再定睛一看,竟是靖宁侯府的松阳与东宫属臣阿肖。而那二人似乎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正双手抱怀看着她。她不由一怔,随后一刻未曾耽搁,当夜在侍女们休息的偏房吹了迷香,待觉一切稳妥好,这才回了罗府。
  罗聆也来了听雨轩,宋子今言:“公子。姑娘。梁家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个铁券,好像有关于三大家。”
  “铁券?”秦惟熙道。
  罗聆琢磨片刻:“铁券……丹书铁券?他的意思是说我罗族,以及褚族、秦族,这三大家有丹书铁券?”
  子今将今夜在梁宅听到的谈话不漏一字讲给二人听。罗聆越听面色也凝重,同样秦惟熙也如是。而后罗聆与秦惟熙对视一瞬,秦惟熙道:“阿兄,我从未见过。”她又微不可察的一叹:“何况,若真有这丹书铁券父亲又如何会自缢在养心殿。”
  罗聆说:“小妹,阿兄也从未见过。阿兄即刻去信父亲问问此事。”
  秦惟熙点头,又看向宋子今,二人目光一碰,便想起了那日姚子竹目光里的躲闪。子今忙道:“姚子竹!”
  “我去问问这小贼!”
  罗聆道:“梁胥此人性情不定,子今,你还是要尽快从中脱身。何况看那姚子竹的样子,也许只是为梁胥拿钱办事,并不知晓过多。”他又看向秦惟熙:“阿兄还是尽快将信送到父亲手中才是。”他又沉吟半晌:“但是他寻这铁券有何用?”
  秦惟熙亦细想了片刻,而后目露讥讽,声音凉薄:“梁柏当年不明不白死在蓬莱,他这是怕有一日秦家有人来寻他的仇来。或者是有一日罗家会进京告御状!”
  提起梁柏三人皆想到了自那日之后皆杳无音讯的木童。
  子今沉思半晌:“那这梁贼口中的上头还有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起那日姑娘交代她所查靖王一事,道:“难道是与靖王有关?不过我在梁家这些时日,倒是没见到这梁贼与外有过多接触,下了值便回府里。”
  秦惟熙想起那日在秦家老宅褚夜宁提及靖王一事:“那日去赴会的那个男人头戴着斗笠,将帽檐压得很低,我只瞧见了亭子里那个四方脸男人的面相。”
  罗聆道:“前几日我与青筠与阿珺说起过此事。先帝本有三胞弟分别为远在藩地的辽王与燕王,以及一直未曾就藩的靖王。辽王十多年前便去了,燕王倒是在藩地还算循规蹈矩。只不过这靖王先天有疾,且此人不问世事,性子极软,一心也只想吃好喝好,饱食终日,做个闲人在京师。太祖皇帝怜这幼弟体弱便一直未曾让他到藩地生活。今帝也素来有这个小叔父最为要好。”
  所以这般闲云野鹤的靖王,不问世事的靖王一家,梁胥与这靖王流落在外的小孙子私联密切是要做什么?
  罗聆看着秦惟熙笑了笑,再道:“但梁胥此人心思深沉不疑打草惊蛇,阿珺本欲派人手严盯孙整与梁家,但阿兄已告知他此事有夜宁一直在暗中查探。不过阿兄想,这应是能扳倒梁家的关键。”
  正此时奉画撑着一把油纸伞上了木阶,她行走的速度很快且略带神色慌张地敲了敲听雨轩二楼紧闭的屋门。
  “小姐,公子,是太子殿下到访。殿下不知为何从角门而来,他牵着一匹马,浑身都湿透了。阿肖也不在身侧。”
  第61章 惊雷雨
  天降惊雷,雨滂沱而下。
  姜元珺仍然一身月白锦袍,伫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左手牵着一匹健硕的白马,浑身被雨水浇得透彻。水珠沿着他的凌乱发鬓直流而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罗远撑着一把伞跟在罗聆后面,而罗聆首先入目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他讶然:“阿珺,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他忙吩咐身后的罗远:“无需给我打,快去迎殿下。”
  宋子今也打着一把伞,且另一手拿着一把闭合的伞跟在他们身后快步而来。此时将至亥时,宫门早已落了锁,外面还下着大雨,但姜元珺却在这个时候来了罗府,且阿肖还未跟随。秦惟熙左眼不停地跳,只觉有事发生。见罗聆带着惊讶地神色匆匆离去,便让宋子今多带了一把伞,去瞧一瞧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罗聆接过宋子今递来的伞,子今见状便去接过姜元珺手中的缰绳,欲将马牵到马厩里。马儿微微低下了头,却不挪动马蹄跟着她走。子今不解,朝着那白马定睛一瞧,却发现那白马的眸中似蕴含了一层水雾。
  “这马怎么哭啦?”宋子今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地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姜元珺。一身月白束腰长衫,头戴玉冠,容颜俊秀,但那双清目却不停流下一行行泪水。
  宋子今心头一惊。
  罗聆见他不动,便拍了拍他的肩:“阿珺,你有何事?但就是有天大的事我们也不能站在这里谈是不是?快快随阿兄进来。”
  姜元珺浑身轻颤,直到这时罗聆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个约莫六七寸长的木盒,那木盒上尽是泥水,边角还往下滴着黑色的水珠,看样子倒像是从泥土里翻滚了一遭,又像是从土里取出的。再见他拿着衣袖t一遍又一遍擦着木盒上的雨水。
  姜元珺嘶哑着道:“兄长,我想见一见七妹妹。”
  罗聆眼中一瞬而过的讶色,很快便心中了然,那澄心庵就已然是个例子。须臾,他轻叹一声:“好,兄长带你去。”
  听雨轩内,秦惟熙心不在焉地坐在小杌上,心想着难道是卧雪阁有了什么线索?她连忙起了身,看见适才奉画打的那把湿漉漉得伞还搁置在门檐下,登时取过疾步下了木阶。奉画再后喊道:“小姐,外面还下着雨。”
  雨水如注,天际轰隆轰隆个不停,那声音扰得人心慌。秦惟熙刚刚下了木阶走到一楼,推开了听雨轩的大门撑开油纸伞,便见罗聆与姜元珺匆匆而来。但那行步匆匆的人显然是走在最前面的姜元珺。
  “七妹妹——”
  秦惟熙心如鹿撞,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罗聆,罗聆微微地笑着朝着她点点头,却并未再上前。
  他朝罗远道:“先回书房吧。另外安排个屋子让阿珺住下,宫里落匙了。”他再轻轻一叹:“给他一些时间。”
  “五哥?今夜骤雨,你怎么来了?”她的话方落下,便瞧见姜元珺捧起手中一混着泥水的木盒,而后将它打了开来。
  是当年在东宫的花树下她与他一同埋下的一把短匕。
  姜元珺温温地笑道:“七妹妹,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是我十二之龄的生辰日,七妹妹你送与我的生辰礼。这上面你还让阿烁兄长刻下了一个字。是一个珺字。”
  “七妹妹,当年五哥没护住阿烁兄长,亦不曾护住你。”
  “七妹妹,人活一世,却如行尸走肉,没了灵魂,只存肉身,只存那一副由世人可见的皮囊。若你想,你便一匕结果了我亦好。”
  “或七妹妹,你若想要这天下,他日待我登基为帝,这大夏王朝,这万里江山,你尽管拿去。”
  二人就站在听雨轩的屋檐下,檐上雨水朝着灰瓦上打个不停,发出了声声清脆的敲击声。
  秦惟熙前一刻心跳的还极其强烈,但再适才看到那把短匕之后却只存留下一阵怅惘。许久,她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五哥,我不曾怪你。”
  “他日,我亦相信,你是一个好君主。”
  姜元珺抬眸看她。
  她依旧嘴角含着笑意:“这些年我虽在江南但五哥做的事我件件都晓得。为秦家奔走、欲剑杀李盛、太和门前剑伤梁胥、建庵堂护嫂嫂朱若。五哥,你明白了吗?这些我都知晓,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里。”
  姜元珺红着一双清目,脑海中却蓦地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仲夏时节,她一身鹅黄罗裙,笑得明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坦率开朗,生气勃勃。可现在很多个时候他所见的她,皆是一身凛若秋霜。他又忽忆起她初回京城,在梁书文幼子的加冠礼上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那个耳珰。
  那本是属于她的耳珰,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但那日她隐在斜斜细雨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恍若未闻。不理、不问、视而不见。她一定是失望至极的。
  秦惟熙看着他眼角扑簌而下的泪,回身接过奉画手中递来的一张帕子,而后递给他。
  姜元珺道:“七妹妹,你还活着,真好。你且再等一等,如今高健已死,卧雪阁已浮出水面,是五哥无用,但再不需要一整个十年,我一定会让秦家昭雪。”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忽而苦涩一笑,想起了那日父皇欲为他与“小星”赐婚一事。他强牵起一抹笑容,却很是郑重地道:“七妹妹,从今以后五哥一定会竭尽所能,以己之身护你周全、护你平安、护你康健。”
  秦惟熙看着他嘴唇翕动,待片刻却仍是一个字没有说。她一双明眸宛若秋水,带着笑意朝他看去:“五哥,你且说。”
  姜元珺站在原地,耳畔忽响过一声惊雷,雨越下越大,骤雨击打在青石板上的一声声,也犹如在敲打着他的左心房。
  他红着眼,朝后退了一步,微微弯下了身作了辑礼。秦惟熙瞳孔一瞬骤缩,一手执伞,一手欲扶起他。
  “五哥。”
  奉画再后也张大了嘴巴,这般的太子殿下她从来不曾见过。
  姜元珺却无论如何亦不起身,他道:“皇祖父在天有灵请为孙儿见证,姜氏儿郎,元珺今世心已许一人,一生坚定与汝,永不相负。他日吾若未为秦家沉冤昭雪,吾愿以死谢罪,以己罪过身见得皇祖父。他日若吾顺利即位,吾愿倾尽所有,只为一人。”
  他抬起头看向雨幕下一身素衣,时年不过稚龄,今却已近桃李年华的姑娘。姜元珺喉间一动,再道:“七妹妹,你可愿……”
  他的话还未罢,远处屋舍的檐上忽而落下一片灰瓦,瓦坠于地摔得粉碎。奉画正欲一声惊呼,被随后而来的璞娘拉到了屋子内,奉画蹙着一双秀眉,两眼冒火,凶巴巴地房梁上望:“璞娘,到底哪里来的成精野猫儿!我拿了小鱼干也捉不到它!”
  屋檐下,姜元珺眼睫一颤,却许久都未等来对面姑娘的一声应答。
  他浑身微颤,抿着唇,抬起头依旧看着她温润一笑。
  “五哥,可若真的有那一日我应是以何种身份呢?”秦惟熙看着他道。
  “是以罗家小星之面?还是以谋逆叛国罪名的罪臣之女一面呢?”
  姜元珺心底猛然一巨痛,但还未待他开口,对面那一身清冷的姑娘已再言:“五哥。可那四方的天地,会将我生生的困在那里。七妹我亦无意入得姜氏之门。”
  骤雨仍然未歇,靖宁侯府。
  褚夜宁一身玄衣同样被雨水浇得湿透。他阴沉着面,似带着强烈的不满情绪,气势汹汹回到了梵荫堂。随后一手解下身披的深紫大氅随手掷在一侧椅上,九曲追上前问:“侯爷,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了?”
  “茶来。”褚夜宁一身湿漉漉的束腰锦衣坐在了太师椅上,雨水顺着他的衣角不停向地面滴去。
  九曲暗自心惊,雨天独自出门又浸雨而归,回了家却不马上换掉一身湿透的衣裳,而是想喝茶。他赶忙吩咐府中的下人去沏上一壶热茶,又忙斟了茶递过。
  他再次试探地问:“侯爷?”他咧着嘴角,笑哈哈地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侯爷不高兴了?”
  褚夜宁稍抿一口茶,轻抬起眼皮,道:“出去。”
  “啊?”九曲张了张嘴,身子却下意识地朝身后转去:“是。”
  褚夜宁猛地一脚踹向了他的屁股,声音清冽:“被偷家了算不算啊!”
  “哎呦!”九曲未曾料到这突如其来地一脚,那边褚夜宁已起了身朝外走去,冷声道:“叫上老钟、松阳,去密牢!”
  “是!”九曲忙称是,心下却已明白这滂沱大雨的深夜孙大伴要遭殃了。而侯爷方才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些许的咬牙切齿。他急忙追向已快步离开梵荫堂朝密牢而去的褚夜宁,又与随踵而至的松阳贴近,一面拿眼觑着前面的活阎王,一面忍不住开口问:“偷家。老松,你说甚叫偷家?”
  松阳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老九,少操心,多办事!”
  九曲怒瞪他一眼,气哼哼地转身离去去寻最后而来的钟题。这活阎王原来也不是什么活阎王,虽说老夫人早早过身,但有老侯爷在世,当年的世子爷还是个幸福美满的公子哥。
  国子监里谁家的小公子见到世子爷不曾退避三舍,也有那胆大的道一句靖宁侯府的小霸王,那玩世不恭的侯世子。但世子爷生得妙啊!生得唇红齿白,极其俊俏,像极了当年早逝的侯夫人。当年的世子爷又带着他们揍遍了那些不长眼来惹上他靖宁侯府大门的真纨绔,别提多威风。
  但后来那个冬月里,他却眼见所见京城里的犹如人间地狱,世子爷的杀伐果断,身携腥风血雨而归,犹如修罗而来,手起刀落,所过之处满是杀戮,杀疯了眼。
  第62章 李垂榕
  翌日。
  晨起,晨曦过后。赶上罗聆休沐,二人一同在罗府的膳厅吃了早膳。秦惟熙与他说起了久宝与孙绍浦及靖王一事。自康乐帝生了一场大病后便有些萎靡不振,很多时候都是太子代为处理国事,罗聆身为詹事府詹事也开始繁忙了起来。因此端午过后二人才有闲暇时间能凑在一块吃一顿家饭。
  纵使沉着于罗聆,听闻这些事也许久才缓过神来。而后只道:t“难怪夜宁年少时祖父便与我说起过,他日后会大有作为。当年夜宁决绝而去,我一直忧心夜宁,可这忧心想在想来却是多余的。”他摇头失笑:“看来这些年,不只是我们在努力。”目光中却很是欣慰:“阿烁亦可瞑目了。”
  罗聆用公筷夹起一块肉质鲜嫩的鱼肉,挑了细小的刺,再夹到她的碗中。道:“靖王的事罗远一直在查探。至于孙大伴,我看改日还是要亲自去一趟靖宁侯府。”
  “至于那铁券一事,阿兄昨夜已连夜让人送信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