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12      字数:3248
  她们在府衙听丫鬟们说了白日的事,于是跟那几个丫鬟一起都往府衙西边那三座坊里来看了看,正赶上第一批饭菜出锅,留在坊里的妈妈们听说她们饿了,忙张罗她们进里面席上吃饭。
  其时有跟花豹子去搜城的人回来取水,说还有几片坊没搜完,她带了花豹子的话来,让昨晚值守的人醒来先吃,不必饿着肚子等她们。
  另一边妊婋也从校场送了消息回来,说那些男兵尸体还没烧完,还得至少半个时辰,也叫坊间开饭不用等她们。
  大家听了也不推脱,跟着妈妈们进了坊,同众人打过招呼,在这边饱餐了一顿,吃完又在这里收了碗箸洗洗涮涮,至天刚擦黑时,大部分前去搜检城中各坊的人们也都回来了。
  这时坊间开了第二席,方才吃过饭的人们就在一旁给后回来的大家拿碗端菜。
  吃到月上枝头时,第二席众人也收完了碗箸洗刷干净,正等着花豹子和妊婋她们回来吃最后一席。
  花豹子今日带人搜完府衙,又跟厉媗等人在城里仔仔细细扫荡了一遍,果然还是清查出了五个藏匿在无人坊巷内的男兵,皆抓起来杀完,送到校场跟昨日的尸体一起烧了。
  妊婋等人在校场烧了整整一日,才把北伐军留在平州城的男兵都处理干净,到晚间月明高照,她们脱了身上一套防烟尘的面罩和外衣裤靴,先来到府衙后院洗了个凉水澡,换了洁净衣衫,才清清爽爽地往西边三座坊来吃饭。
  花豹子来到这里听留守坊中的千山远说大家已吃过了两席,点头说道:“都吃过了就好,把些剩菜拿出来我们简单对付一口就行了,今日大家也累,吃完都早些休息。”
  坊里几个妈妈都笑:“今日两席都是风卷残云,她们好悬没把骨头都吞了,哪里还有剩菜,厨房里新菜已做上了,你们先进去坐席喝口茶略等一等。”
  大家听完都笑了一回,径自走进坊内搭好的凉棚子,取碗箸随意坐下等吃饭。
  这是今日最后一席了,一直在坊内给众人做饭的妈妈们等新菜上齐后,终于能得闲坐下来跟她们同吃。
  苟半仙这一晚也是跟着忙前忙后地端菜,到这时候也才得空一起坐下来吃饭。
  她午后洗过了澡,换上一身素色布衣长裤,大家都说比白日她穿那个男方士的袍靴看着顺眼多了。
  她听了也是连连说道:“还得是这一身穿着舒坦!”
  席间杜婼好奇地问苟半仙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苟半仙难得正经起来,说自己名叫苟婕,是营州城外山村中人,今年二十二岁。
  同席的一个妈妈之前见她时,因她总是戴着假胡子,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以为怎么也是三十好几的人,此刻听说她这样年轻,忍不住劝道:“原来你这样小小年纪,平日里我见你烟不离手,这对身体总归是不好,往后还是戒了吧。”
  “劳您关怀,但我这烟丝可不一样。”苟婕眉飞色舞地掏出自己的烟袋锅子给她们看,“这是我太姥姥留给我的,我太姥姥十九岁开始抽这烟丝,抽到九十九,耳不聋眼不花,每天她老人家就两腿叠起往炕上一坐,左手拿碗茶,右手拿这烟袋锅子,嘿,倍儿精神!”
  席上众人听了都吃一惊:“九十九,这可是少见,老太太如今还健在吗?”
  苟婕摇头:“去年走的,过身前一晚她老人家自个儿洗了澡,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第二天我进屋一看,已睡在床上去了,桌上给我留了字条,说家当都归我了,末尾还有八个字——‘莫怨时艰,敏决机先’。”
  “那你娘和你姥呢?”
  苟婕叹道:“她们去得早,那时候我还很小,那年村里起了时疫,她娘两个没能挺过来,先后去了,我就一直跟着太姥姥两个人过活。”
  席间众人才想说她这样能在村里有份家产也好,但随即想起去年的营州山村,都不禁沉默了,果然苟婕接着就说到自己给太姥姥送完葬回来没过三日,边防都督府跟北狄大战一场两败俱伤,鸡毛贼趁机闹乱,到各个山村招揽人手,不肯加入就放火烧村。
  苟婕家的山村基本都是女户,没什么男人,鸡毛贼见招揽不到人便一把火烧了村子,她从家中逃出来时,只带了太姥姥留给她的这杆烟袋锅子和一包烟叶药草。
  厉媗皱了皱眉:“那你后来……”
  苟婕知道她想说的是自己后来在鸡毛贼里混到座上宾的事,苦笑了一声:“那时候整个营州城包括下辖县镇村都是鸡毛贼的地盘,不管心里有多恨,人总得先活下去。”
  苟婕说村子没了之后,她先是在荒野上流浪了几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用树胶粘了个假胡子,混进了鸡毛贼的队伍。
  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鸡毛贼副首领十分迷信面相,正好她太姥姥从前在村里就是给人看事儿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学到不少,观星相面风水那都是张口就来,于是在鸡毛贼占领平州的庆功宴上,她趁机借相面结交了副首领。
  不久后鸡毛贼原本的大首领带人去打幽州,苟婕跟在副首领边上留守平州,她私下里进言说大首领此行必有灾殃,将来这鸡毛贼的一把手还得落到副首领头上,几个月后果然大首领在幽州被北伐军打得溃散,副首领听取了苟婕的谏言,找借口杀了逃回来的大首领,做了鸡毛贼的新首领,自此更对苟婕深信不疑。
  妊婋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觑起眼睛看向苟婕:“这次北伐军来平州原本攻城不利的,后来形势逆转,是因为北狄人突然攻打营州,鸡毛贼不得不派人回援,结果消息走漏,致使平州失守,这桩事……”
  苟婕听她提起这个,抠了抠手指,低头轻轻说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看见大家都沉默了,苟婕马上又说:“我以为朝廷军是来解救平州百姓的,我不知道后面会……”
  席间有几个妈妈先是握了握拳,半晌才又叹道:“这也不能怪你,谁会想到官兵更不是人呢。”
  妊婋和厉媗以及杜婼几人也沉重地对看了一眼,之前北伐军在幽州屠城的事,镇北将军隐瞒得严实,那时候在平州的百姓也无从得知这件事,大部分人都还以为朝廷军破城后,大家就得救了。
  这时苟婕又提到自己在北伐军破城后,因向城外提供消息有功,趁势混到了镇北将军身边,向他进言凤凰命格女子之事,她说:“这也是有些冒险的,那屪子将军对这话其实有点半信不信,但是我想着既然官军破城是我捅的篓子,那到最后就剩了这么三千来人,我说什么也得保住,虽然后面到底怎么能把大家都给放出来,我也还没有什么头绪,但就是觉得冥冥之中定有破局之法……”说到这里她看向妊婋,“正好,你们来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这就是缘分!”
  席间众人听她说完这番话,也一扫先前的淡淡伤感气氛,所有人举起手中的杯盏轻轻碰了一下,笑道:“对,这就是缘分!”
  她们这第三场宴席吃到三更天,大家在这边又收拾了一回,把些杯盘碗盏洗完整理完,走出坊门时夜已深了。
  今晚在各处值守的人,已经在妊婋等人回来开席前抽完次序了,坊中的众人包括府衙的丫鬟,都自告奋勇地说要参与值守,于是这日城墙上就由一部分昨夜守成的人,带着一部分坊内的人,在几个地方共同守夜。
  花豹子和妊婋等人今晚还和昨夜一样,就在府衙前院大敞厅内外打地铺休息,苟婕也跟她们一起回到府衙,看众人分铺盖,她也拿了一卷。
  妊婋和穆婛在昨日睡觉的角落里铺下席子,厉媗和杜婼也在这边铺完正准备去洗漱,这时苟婕抱着铺盖走过来问能不能在这儿跟她们挤挤。
  厉媗拍了拍她的肩膀,豪迈一笑:“就你这身材,跟个扁担条儿似的,能挤得着谁啊?想睡哪睡哪!”
  大家这日也都有些累了,在院里水井边洗漱过后,也没再闲叙,但是当所有人都躺下来后,敞厅内外一片寂静,妊婋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栏杆。
  声音不算很大,但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响,她们选的这一小片位置在敞厅最东边,睡在敞厅中间的众人显然没注意到这声音,已经此起彼伏地打起鼾来。
  妊婋细听了一阵翻身坐起来,身边几个人也跟着坐起身,看起来是都听到了,杜婼挠挠头:“昨儿晚上没听到过这动静呢。”
  妊婋指了指东边,问苟婕:“那边院墙过去是什么位置?”
  苟婕想了想:“好像是马厩,还有个鹰房,反正不是人呆的地方。”
  几人说话的间隙,那阵响动又持续不断地传来,妊婋爬起来点了一盏灯笼:“我过去瞅瞅。”
  穆婛担心她一个人有危险,忙起身跟了上去,厉媗和杜婼也有些好奇,都起身走了出去,苟婕看这一小片地方没人了,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小声说:“等等我——”
  五个人一盏灯笼,穿过府衙前院东边的月亮门,又绕过一道回廊,循着那阵响动往东边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