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
蔓越鸥 更新:2025-08-28 08:29 字数:3303
靳钰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感情,“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背后的凌槿君蓦地没音了,靳钰觉得后背一痒,是凌槿君埋着脸在他背上蹭了蹭。靳钰没有什么生动的反应,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的景色——他看了很多年的景色,毫无新意。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凌槿君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抱了他一会。夜幕尽头,再带着他回卧室休息。
日复一日,毫无变化。
靳钰有时候凝视着凌槿君的脸,凝视着他漂亮得不像个男人的脸,看他眼下那两颗熟悉的小痣。想起来很多年前他俩都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凌槿君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神情总是木呆呆的,叫靳钰一度怀疑他是叫自己爸妈打傻了,毕竟畸形的家庭里很难孕育出挺直的树苗。
这一点靳钰早该想到。
哪怕这棵树外表看着与常态无异,也长出了鲜绿的叶,优美的枝。但扒开树皮一看,内里爬满虫蛀,腐朽凋落,空留一口不甘心的活气,不过徒撑一副虚有其表的皮囊而已。
这两颗痣常晃在靳钰眼前。凌槿君很爱黏着他,半步不能离开他,他叫哥哥,叫靳钰,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跟他绑在一起,没他就不能活。靳钰多半是不搭理的,逼急了下手揍他也是毫不留情。只是后来有回靳钰梦到了何姝,何姝在梦中斥骂他败坏家风,丢人现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靳钰就像她活着时那样默不作声地站着,到最后只说:“小孩子胡闹,他不懂事。”
何姝的声音像洗衣机里的漩涡那样远去了。说来好笑,哪怕到最后人死了梦里相见,靳钰还是只能沉默着听。他睁开眼时感觉有谁的手指蹭过他的眼角,一点温热转瞬即逝。靳钰侧了头,看见是凌槿君盘腿坐在他身边,很专注地看他。靳钰就问他:“做什么。”
“哥哭了。”凌槿君伸出那根刚刚擦过他眼角的手指晃了晃,上头果然有点亮晶晶的水光一闪而过。
凌槿君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哭,他只说:“饿不饿,哥今天想吃什么?”
靳钰闭上了眼,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窗帘被拉开了,炽热的阳光打下来,在床单上分割出明亮的光斑。凌槿君看了他一会,已经习惯了他不会回答,自言自语地接:“三文鱼好不好?哥很久没吃鱼了,今天天气热,我们吃冷餐好不好?”
他赤着上半身下了床,随手捡了件上衣套上往厨房走。
“煮个粥。”靳钰说,“吃什么冷餐。”
凌槿君猛地回了头,脚下狠狠绊了下,差点原地摔倒。可靳钰已经又将脑袋扭回去了,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凌槿君的幻觉一样。凌槿君愣愣看了他一会,面上扯出个惊喜又慌乱的笑来,提高了声音,连忙回道:“好!好,哥,我现在就去煮粥!”
第32章 32.解开的锁链
凌槿君煮得是海鲜粥,里头滚了鱼片。这小子在做饭这上头真有点天赋,这点上靳钰也没什么刺好挑。凌槿君细致地喂他喝完了一碗粥,拿纸巾小心地替他擦着嘴,问他:“哥今天想做什么?”
靳钰垂着眼,“我能做什么。”
“哥有好多可以做的事啊。”凌槿君说,“哥想不想看电影?上回咱们看得那部出了续集,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靳钰:“不想。”
“好。”凌槿君半点不受挫,“那我们看书,接着看那本书好吗?”
靳钰不看他,“我要打个电话。”
凌槿君的脸色沉下来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眨眼又是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温声问:“哥要给谁打电话?”
靳钰将他神态变化全看在眼里,冷淡道:“公司。”
“哥要说什么?”
“工作上的事。”靳钰的声音听着不冷不热,“怎么,你要听?”
凌槿君没有说话了,轻轻将碗搁在桌上,一声闷响。
“好。”他微笑着说:“哥哥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靳钰没有搭理他了,片刻后凌槿君取来了他的手机递过来,安安静静坐在床侧,看着靳钰打开手机翻出号码,又当着他的面,给小何打去了电话。
小何几乎是秒接,高昂的声音透过听筒疯疯癫癫地传过来。凌槿君侧着头静静地听,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靳钰的反应。靳钰面色很平静,出言打断听筒对面人的话,随口编了个很让人信服的借口,三言两句交待了些事。电话一挂,手机砸在床垫上。
凌槿君凑过去,柔声说:“怎么不多讲一会?哥可以多讲一会的。”
靳钰仰躺在床上,凝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没有回答。凌槿君修长的手指摁在床垫上,劝他:“刚吃完饭不要立刻躺下,很容易积食的,哥起来走一走吧。”
靳钰说:“被你绑着走吗?”
凌槿君:“哥不喜欢吗?”
靳钰还看着天花板,声音很平淡,“和遛狗有什么区别。”
凌槿君蜷在他腰腹处,仰头瞧着他的线条漂亮的下颌,“那你说不走,说不离开我。”
“你说你再也不会走,我就给你松开。”
靳钰没有说话,连点称得上生动的反应也没有,嗤笑道:“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呢?
说出口,我知道是谎话,你也知道——所以有什么意义呢?
“说啊。”凌槿君却不依不饶,低声求他,“说啊哥,说你再也不会走。”
靳钰不会回答的,他根本就懒得多搭理他,自顾自闭上了眼。凌槿君不许他这个样子,缠着他执拗地要个答案,哪怕说出口的是个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谎话也甘之如饴,“说啊,说你再也不会走,说你会永远留在这,说,快说啊!”
尾音到最后,带上了点恼怒的火气,突兀地拔高出去。凌槿君擅长说谎,擅长装模作样,擅长心口不一的扮乖卖巧。也只在靳钰这,他屡屡挫败,难掩渴求,摇尾乞怜地他自己都看着好笑。
他神情阴冷地沉下来了,黑漆漆的眼睛像燃了两簇森森冷火,紧盯着要将靳钰焚烧殆尽。凌槿君摁在床垫上的手慢慢往上,指节深陷,像是在摁着谁的脖子。
“把链子解开,带我去客厅。”靳钰闭着眼睛说,“把我上次没看完的那本书拿过来。”
凌槿君用力的指头骤然一松,神情眨眼又变了,眼尾柔软地垂下来,雀跃一眨,笑盈盈答他:“好,我带哥去。”
傍晚来的时候,凌槿君伏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动作混乱,汗水淋漓,颠倒着叫他“别走”。
靳钰一句不答。
凌槿君有时要到很晚才能睡着,靳钰知道,因为他自己也睡不着。有时候夜里两个人相拥着错位睁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地一言不发。偶尔凌槿君比他早些睡过去,很少很少的几次,会在梦中颠三倒四地低声念着一些胡话。靳钰就在他身旁沉默着,没有太仔细去听,他大概能知道是什么。
凌槿君睡着时总要紧紧抱着他,攥着他的手,或抓着那条束缚着靳钰的链条。链子捆在靳钰的手上,却更像是缠住了凌槿君的脖子,箍得两个人谁也喘不过气来。
靳钰的气到如今已经渐渐消了,心下只剩一片奇异的平静。凌槿君白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抱着他翻书看电视。心情好的时候,也允许他看一会电脑,但更多时候就只安静抱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一些情话。
凌槿君反反复复说“我爱你”,靳钰偶尔冷冷驳一句“你这是监禁”。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靳钰睡着了,他闭目将脸埋在两个枕头的间隙里,精疲力竭,发梢凌乱,睡得无知无觉。凌槿君背对他坐在床边,夜色里,静得好像是个阴森的守墓人。床头还亮着那盏小台灯,光影暗淡,呈扇形照亮了凌槿君踩在地板上赤裸的脚。
半晌,他缓缓侧过小半张脸,瞧向沉睡着的靳钰,眉眼伤心地下垂着,隐在阴影处,好像是个如何哭闹都得不到心爱物的小孩,无可奈何地望着他。
不爱我也没关系。
我爱你就行了?
……当然是骗人的。
毕竟我最擅长撒谎了。
他静静枯坐了会,破晓时分轻轻爬过去,推醒了靳钰,轻声叫他:“哥。”
靳钰睡得浅,一点动静就醒,迷糊睁开了眼。
“我知道那些回忆对你来说很痛苦。”凌槿君说,“可那些回忆里有我,求求你,别忘了我。”
微白的晓光笼着他黯淡的身形,他跪在靳钰身旁,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苍白地反复着:“求求你,哥,求求你。”
初秋来时,凌槿君解开了靳钰手上的链子。
靳钰双手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是当头抽了凌槿君一记响亮的耳光。凌槿君不躲不避,甚至还抬脸迎了下他的手。他什么话都不说,沉默地跟在靳钰身后,跟着他下了床,跟着他换了衣服拿了手机往外走,跟着他站在了玄关。靳钰即将推门要离开的时候,凌槿君才终于小声问他:“哥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