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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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 更新:2025-09-04 09:11 字数:4723
吴慎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拿起了剑。
来人先是叩门,随即询问:“客人可需要茶水?”
周时雍松口气,看来是录家汤的侍者。万幸他们回来的及时,否则侍者叩门,内里无人答应,一推门看见尸体和檀汐,后果可想而知。
吴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不用。”
侍者听见屋内客人安好,也不多事,转身离开。
周时雍低声道:“你把尸体扔到赌坊的后街,只给他留一身内衣,拿走他身上所有东西。我把这里清理一下,等你回来。”
正巧汤池附近有一家赌坊,脱掉此人衣服,再拿走他身上东西,可以伪造成死者被赌输的歹徒劫财杀害的假象。
檀汐掉入汤池呛了几口水后,越发头晕眼花,四肢瘫软,没有力气爬上来,就那么半躺在池边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时,她一个激灵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浴堂的地上,灯光如旧,池水清澈,地板上干干净净,血迹荡然无存,那具尸体不翼而飞,而周时雍双手抱膝坐在她面前,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檀汐扶着额头坐起来,下意识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时雍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声音有些低沉暗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先是冒充侍者来问安,随后又朝屋里吹了迷烟。”檀汐怕他埋怨自己随意杀人,解释道:“我只能下先手为强,否则他进来看见屋内不是吴慎,而是你的夫人,不仅吴慎暴露,你也会暴露。”
周时雍微微点了下头,“你做的对。”
“那人的尸体呢?”
“我让吴慎去处理了,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还好。”
檀汐忽然发现一件事,原先这浴堂里门窗紧闭,十分闷热,所以她脱了外袍夹袄,只穿了一身内衣,可现在她身上衣服穿的齐齐整整,贴身衣服干爽,并无湿黏之感,再一看,周时雍的手边堆着一团湿衣服,正是她落水时的那一套衣裳。
这屋里除了她,就只有他,他也绝对不会可能唤人进来,显然是他脱掉了自己的湿衣服,替她穿上了干爽的衣袍。
一念及此,檀汐又羞又恼,脸上如同着了火,心里两个小人打架,一方想要痛骂痛揍周时雍一顿,可另一方劝她,事情已经发生,索性装糊涂闭口不提,否则除了令自己尴尬,于事无补。
周时雍一看她满脸通红地看着那团湿衣服,便明白她已经猜到了是自己替她换的衣服。
他主动道:“我无意冒犯,只是你浑身湿透躺在水里已不知多久,窗户大开屋内早没了热气,我若是不及时替你脱掉湿衣服,只怕你会生病。”他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闭着眼的,没有看你。”
他满脸正气,毫无邪念,檀汐只能硬撑着假装无所谓道:“身体要紧,谁在乎这个。”
他即便没看,可是穿衣脱衣,必定会碰到她的身子,檀汐越想越觉得羞臊,起身想要去外面透透气,也避免和他单独相处的这份尴尬。
周时雍垂眸坐着,当她走到窗前时,突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你别走,我有话说。”
檀汐尴尬道:“说你要对我负责么?我不需要。”
“不是。”
“那你说吧。”檀汐甩开他的手,推开了窗户想要进点凉气,吹一吹发烫的面皮。
周时雍却站起来,把窗户重新关的严严实实,“别让人听见。”
檀汐看着他俊朗的侧颜,羞窘之感又涌上来,错开目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时雍侧过身体,看着她,“过段时日,你借口郦海龙病重,要去幽州侍疾,届时你让他安排你回鹿山去。”
檀汐惊讶不已,“为何?”
“留在上京太危险,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便没有资格让你帮我。”
“今夜只是个意外而已。”
“我不想你再有任何意外!”周时雍感觉到自己在失控,声音在拔高,“如果我没有留给你一把匕首,如果你掉进池里就昏厥过去,现在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话!”
檀汐没有见到他这样的失态,即便是在小龙山的那个夜晚。
第一次合作,他言之凿凿地让她舍命保他,可是现在却要让她置身事外,不许插手。态度的转变,无疑说明了一件事。
檀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可以自保,不需你担心。”
周时雍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自责,“是我太自信自大,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做不到料事如神,也做不到百密无疏,我以为你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直到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池中,满脸是血,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危,我根本就不该让你帮我做这些事。”
檀汐道:“帮你是我自愿,你没有逼我。生死由命,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自责。”
周时雍不容置喙道:“不,我不能让你再涉险。”
檀汐见他莫名其妙的固执起来,不想和他再争辩,板着脸道:“我说过,我帮你,也是为了报仇。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觉得亏欠与我。”
周时雍骤然提声,“我也说过,你的仇,我来替你报!”
檀汐心口一震,这是那天深夜,他在小龙山庭院外,说过的一句话。
可他当时说的是,“阿汐的仇,我也会替她报。”
难道,他知道了?
周时雍目光含愧,“你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不仅对不起伯父伯母,也对不起阿泽他们。”
檀泽是她的大哥,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檀汐怔怔地望着他,心口狂跳,他竟然早就知道她就是檀汐!
她哑了半天,方才颤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因为那副画像?”
“不是,你师父没有说你的名字。那天深夜,我在宇文公家中和你交手,宇文公告诉我,你是忠良之后,公主的故人之女。我在丽云堂见到你,发现你没有打过耳孔,再想到你母亲曾是公主的伴读,我便怀疑你是檀汐,所以在五间司,我问了你的家人,你说家人皆已去世。”
“虽然你和小时候大不一样,性情变了许多,可我知道是你。能与你重逢,我很高兴。可是几次试探,你都否认自己是檀汐。”
周时雍自嘲的笑了笑,“我想你既然不肯相认,那我便尊重你的想法,装作不知道你是阿汐。”
“你从小就很倔强,不输与人,你既然要杀完颜冽,不达目的绝不会走。你单枪匹马会很危险,我想不如先稳住你,让你参与孤雁的行动,一来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二来也可以让你尽快得手,你早一天杀了完颜冽,便能早一天回到鹿山去。”
周时雍低头苦笑:“可我还是想错了。此事有不可控的风险,我根本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他默然片刻,抬眸看向檀汐,“我今日挑明你的身份,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未忘记过去,我也从未忘记阿泽他们,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你离开上京回鹿山,剩下的事交给我。”
檀汐决绝道:“我不走。我发过誓要亲手替我母亲报仇。”
周时雍艰涩问道:“你和伯母不是被公主救了吗?”
“李徽把我们交给完颜冽处置,幸好公主也在青城,便把我们藏在行宫里逃过一劫。完颜冽玷污公主之后不肯放手,要把她带到北戎去,公主不愿离开阿圆和故土,想要一死了之。我母亲感念公主的救命之恩,便和公主换了衣装,掩护公主逃离青城。完颜冽发现后,逼问公主下落,我母亲宁死不招,被他折磨而死。”
檀汐恨道:“我若不能替我娘报仇,九泉之下,我不配叫她一声娘亲。”
周时雍沉吟片刻,“好,你不走也可以。日后,你和云娘不要再插手大昭和北戎之间的事,你们除了丽云堂的生意,什么都不要管。过几日,你借口与我吵架,回丽云堂去,不要再回周家。”
“与你分居?”
“和离也可。”
檀汐气笑了,“你刚刚昭告天下,你对丽云堂的二娘子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不惜得罪南天王,这才新婚几日,便要分居和离?”
“只要不是我要赶你走,便说得通。”周时雍解释道:“青雀没有送走,你反而被完颜洪逼迫匆匆忙忙嫁入周家,因此心怀怨气对我不满,回娘家去住也并无不妥。”
“我不走。”檀汐横了他一眼,“你有本事就休妻。”
第41章
周时雍用两指扶住鼻梁,生出一种无计可施的无奈感。
檀家这位小女郎,打小便极有个性,不肯扎耳孔做闺阁小姐,要和哥哥们一起习武,还放出大话日后要当女将军。因此她母亲十分乐意促成女儿与他的婚事,知道以檀周两家的关系,还有他和阿泽的友情,他必定会一辈子包容她,迁就她。可这生死大事,如何能让她由着性子来?
檀汐一副不劳你挂心的态度,转移了话题,“我的事情不用你担心,你还是先操心吴慎吧。”
提到吴慎,周时雍放下手指,剑眉不知不觉拧出一道纹路。的确,吴慎被人跟踪是当务之急。万幸周时雍今日让吴慎先回了周家,没有留在丽云堂和他一起直接去曹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时雍道:“是我大意了,平素只关注自己有无被人跟踪,没想到南天王府的人会跟踪吴慎。”
檀汐分析道:“那人想必已经跟了吴慎好几天,可以分辨出他的声音,所以我在屋里应答,他怀疑不是吴慎,这才吹了迷烟,想进屋里看看到底是谁。”
周时雍道:“奇怪,他们为何会怀疑到吴慎?吴慎只是偶尔帮我打听消息,也就前些日子,为了打听都有那些汉臣去过坟场,他活动频繁了些。”
“大约是因为吴慎既无营生,又无官职,却每日出门几个时辰不知去向,让青雀觉得不对劲。”
周时雍点了点头,“不错。是我疏忽大意,以为吴慎从后门进出,青雀不会注意到。但那几日都是青雀做饭,吃饭时吴慎不在,便有些不妥。”
檀汐:“你每日上值下值,行踪可查,毫无纰漏,他们无机可乘,便从吴慎身上下手,他是你表弟,又住在你家里,只要能抓住他的把柄,你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证据不够,那就栽赃陷害,反正他们有的是法子。”
周时雍思索道:“必须要让吴慎有一个合理的去处,解释他前些日子消失的几个时辰在做些什么。”
南天王府既然已经盯上了吴慎,除掉一个跟踪者,定然还会派人,这样也好,正好将计就计,让完颜洪知晓吴慎都在做什么,抹去对他的怀疑
檀汐道:“不如接着让他去扶娄社。他前些日子为了打听郭运的事情,去过数次扶娄社,也认识扶云住。跟踪者若是向扶娄社的人打听,结果也无懈可击,若他日后外出办事,也可拜托扶云住替他打掩护。”
周时雍正思量此举是否妥当,窗外响起吴慎的轻咳。
檀汐推开窗户,吴慎小声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你们快走吧。”
檀汐拿起地上的湿衣服,翻窗出来。
周时雍交代吴慎道:“你明日上午去一趟扶娄社,在那里耗上一段时间,回家之后,寻个机会对捷音说你经常去扶娄社看幻术,最好让青雀和玉酒听见。最近除了扶娄社和丽云堂,你那里也不要去。”
檀汐和周时雍离开之后,吴慎撩水打湿头发,穿上他留在浴堂里的外袍,这才打开房门,悠悠然走出去,路上见到侍者,还打赏了几枚钱。
侍者眉开眼笑地把他送出去,盛情邀请他下次再来。
丽云堂里静悄悄的,云娘已经睡下。
周时雍受伤那天曾在丽云堂住过一晚,檀汐默认他依旧还睡在郦海龙的房间里。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一路跟着她到了卧房门口,并没有止步的意思。
檀汐不得不停住步子,面色微窘道:“帮工使女不在丽云堂留宿,这里除了云娘没有外人,你就住在郦海龙的房里。”言下之意,不必演戏做同居一室的夫妻。
周时雍一路都在想事,发觉她误会自己,也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还是那件事?别说了,我意已决,不会更改。”檀汐不想再和他争辩,一脚跨入房门,想要把他关在门外。
周时雍抬手挡住门,“那件事暂缓再议。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檀汐松手往后退了两步,把他让进房间里。
周时雍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在光亮里清晰起来,开口道:“你把首丘的印章给我。”
檀汐放下点灯的火折子,回身看着他,好奇道:“深更半夜的你要印章做什么?”
“我打算要去见两个人。”
檀汐一惊,“你要亮明身份?”
周时雍微微点了下头,“今夜我和吴慎去曹家,并未拿到杨复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