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作者:一尾羊      更新:2025-09-06 09:18      字数:3308
  离京当晚,宫里来人守在院前,不准谢瑾宁带走谢府的一针一线,是谢家三人花了大量钱财疏通关系,才换得了一个包裹、一身衣服的豁免权,放入包裹之物也被严格监视着,翻来覆去地检查,还是刻意制造了些混乱,才塞进了那几张银票。
  可惜谢瑾宁初回河田村那几日,昏昏噩噩情绪跌宕起伏,完全没心思翻包裹,将其塞进衣柜底下就再也没掏出来过,浑然不知里面躺着三万两白银。
  他走后,不甘心的赵懿多次登门“拜访”,没能寻到蛛丝马迹,还派出爪牙日夜监视,也是入京的北戎人伤了他不少人手,叫他分不出心再来谢家,他们才趁着商会离京,来见了谢瑾宁一面。
  正是这种种误会、巧合与磨难,才塑造出了如今的、脱胎换骨的谢瑾宁。
  房中的二人已经卸下了伪装,自他们开始讲述,谢瑾宁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刻未停歇。
  他歉疚地不敢抬头,只在他们嗓音沙哑时,为其添上茶水。
  待林锦华说完,他倏地站起身来,又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时,他额上已红了大片。
  林锦华和谢擎的心都叫他磕碎了,连忙拉他起来,扶他坐好。
  谢瑾宁乖乖将手肘放在桌上,哭得太久,他眼前还是模糊的,视线却依旧追随着因他的一点小伤忙碌起来的两人。
  他朝林锦华和谢擎的方向粲然一笑。
  “爹,娘。”
  霜雪尽融,唯余涓涓暖流,他脸上扬起熟悉不过的亲昵甜笑,“我好高兴。还能这样叫你们。”
  “唉……唉!”
  林锦华回过神来,在意识到谢瑾宁的原谅后,她飞快抹去泪水,与谢擎一同握住谢瑾宁的手,破涕而笑:“我们,我们也高兴极了。”
  “不过……”谢瑾宁恹恹地瘪了瘪唇,“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任性,就,唔——”
  嘴里被塞进了颗糖球,舌尖先尝到的是荔枝的清甜,而后漫出茉莉与玉兰的幽香。
  是玉露坊所售的荔兰琼芳,是他曾经最爱吃的一款,仅京城一家,别无分号。
  “干嘛不让我说呀。”谢瑾宁又想哭了,他吸吸鼻子,糖球将雪腮顶出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弧度。
  眉头委屈地蹙着,他眼眶通红,鼻尖也是红的,可怜可爱。
  “不用说。”林锦华温柔地拭去他的泪痕,“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要怪,也怪谢家安稳日子过得太久。”谢擎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有实权在手,断不会叫那奸人踩在头顶为非作歹。”
  “好了爹,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谢擎松开拳头,摸摸他的脑袋,“爹听你的。”
  为转移话题,谢瑾宁讲了些在河田村遇到的趣事,只字不提那些痛与泪,夫妻俩静静听着,等他讲完,这才开口。
  讲谢昭明也想来,被按住了,出发之前还跟在他们身后絮絮叨叨一脸怨念,说谢竹成了三皇子的伴读,也算是稍远纷争,说他曾经的那些朋友找上门来……
  三人说了些体己话,林锦华弯起红肿眼角,岁月和两月的悲戚终究在美人面上留下了纹路。如水的慈爱目光中还带着数不尽的骄傲:“对了宁宁,你在河田村办的那个学堂怎么样了?”
  谢瑾宁杏眸微瞪,“娘你怎么知道。”
  “我们宁宁现在这么厉害,我这个当娘的,自然也该知道,是不是?”
  谢瑾宁赧然:“厉害什么啊……”。
  仔细算来,他们一家人,包括谢竹在内,都是正儿八经入过学的,还名列前茅,就他一个半吊子,开学堂也只是勉强交些启蒙知识和算术罢了。
  这是不好意思了。
  林锦华和谢擎对视而笑。
  “宁宁,有句话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她握住谢瑾宁的手微微用力,足以让谢瑾宁感受到她的珍视与郑重,“我们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我……”
  谢擎展臂将他们搂入怀中,“没错,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谢瑾宁用力回抱,脸颊靠上父亲肩膀时,亲昵地蹭了蹭:“嗯,还有大哥和谢…小竹。”
  “没错,还有昭明和小竹。”
  沉浸于这个久别怀抱中的三人并未察觉屋外的动静,直到没来得及合上的门扉被人从外推开。
  “瑾宁,你在家吗,村子那头有杂耍班子来了,你咋没去——”
  “哐当”一声巨响,酒坛重重摔落在地,酒液飞溅。
  肤色黝黑的男子惊骇地盯着屋内静静相拥的三人,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们是……”
  第86章 不怪
  谢瑾宁脱口而出:“爹?”
  夫妻俩转头回望,被扑面而来的刺鼻酒气熏得直敛眉,待看清来者后,面上的柔情尽数凝固。
  二人仍是那身素衣,形容略显凌乱,却挡不住那周身的非凡气度。
  站在一地碎陶酒液中的谢农在顷刻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他惶惶后退半步,又僵直着停住,将手在身侧擦了擦。
  但他才从药田回来,指缝沾的泥与酒混作了一处,他越擦,反而越脏,索性背在身后。
  “你们是,是来看瑾宁,接他回家的是不?”谢农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就说嘛,瑾宁这么好一娃娃,你们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肯定舍不得让他呆在这破地方……”
  “爹!”
  他的惭愧与不安显而易见,谢瑾宁忍不住出声打断,刚想上前,手上传来熟悉的牵扯感。
  林锦华用手帕净完面,神色冷淡,扣在谢瑾宁腕间的手却更用力了些。
  谢瑾宁喉咙发紧,没再挣扎。
  谢擎环视一圈房中物,眉心皱褶愈发深刻。
  二者的姿态算不得嫌弃,更像是本能的防御与审视,但他们的沉默在本就心虚的谢农眼里更是变了味道。
  他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没敢看谢瑾宁,垂着脑袋,肩膀缩得几乎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影子里。
  屋中一时针落可闻。
  这场无声的谴责中,最难受的莫过于谢瑾宁。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直到垂眸瞥见林锦华用力到泛白的指节,他眸光一闪,低低“嘶”了声。
  这一声顺利叫他们的注意力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林锦华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对不起宁宁,娘不是故意的,掐痛你没有?”
  谢瑾宁摇头:“没事,不痛。”
  林锦华仍是满眼疼惜,他随意扭动几下手腕,“真的没事,不信你们瞧。爹,娘,我现在天天有在锻炼,身子骨好了不少,也没那么脆弱啦。”
  他扯着林锦华和谢擎的袖子软声撒娇,向谢农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近乎凝滞的气氛才开始流动。
  夫妻二人默不作声对视,从对方的眼神中识别出了相同的内容。
  谢擎淡淡扫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进来说话吧。”
  “诶,诶。”谢农点头应下,转身跑去拿了扫帚簸箕,他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谢瑾宁门前打扫干净,又洗了手,这才局促地挪进了屋子,站在桌边。
  “爹,娘,你们先坐。”谢瑾宁拉着谢农,将他按在凳上,“爹,你也坐,我去添些水。”
  谢农屁股还没坐稳就跳了起来,“我去吧。”
  谢瑾宁摆摆手,提着水壶一溜烟跑了出去,谢农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不舍地收了回来。
  “如何称呼?”
  谢农忍不住抖了一下,打起磕巴,“谢、谢农。”
  “好,谢农。”轻拍妻子绷紧的手背,谢擎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你是宁宁亲爹,但毕竟不是养育他之人,对他的了解自然没我二人多。宁宁那孩子心底善良,敏感,心思多,也极宜相信别人,受人蒙骗……”
  他还没说完,谢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是我逼着他改口的,你们别放在心上,这孩子心软,看我可怜才答应了我,但其实他心头一直都在挂念你们,你们才是瑾宁的爹娘,千万别因为我有了瓜蒂,他是个好孩子。”
  “还有小、谢竹,你们放心,他没长歪,又聪明又能干,他也是个好孩子。”
  都太好了,所以他这个烂地方配不上。
  谢农也不结巴了,语速飞快,因为着急,甚至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他眼眶通红,恳切的模样不似作伪,而他所言皆是在主动与谢瑾宁与谢竹划清界限,生怕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他们对两个孩子生出龃龉。
  谢擎默了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起来说话。”
  “不用了,这是我欠你们的,我该跪着。”谢农抬手抹了把眼泪,“是我们有错在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谢老爷,林夫人,是我跟阿芳对不起你们。”
  他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是替阿芳磕的,她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已经遭了天谴,回地下赎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