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4      字数:4077
  
  药童盯着药罐,等到盖子被热气顶得扑腾,忙道:“药好了。”
  几人紧张地盯着裴珩,裴珩无奈笑道:“今日还未到毒发的时候,即使喝了药,我也感受不到区别。等到今夜看看是否毒发,才知道这药是否有用。”
  可怜小唐大夫一颗心七上八下,揉来揉去,到了此时又被吊起一口气。到底是年轻,没吃过多少生活的苦头,忍不住半牢骚道:“郎君,您既然有了当初那个小女娘的线索,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呀。”
  人,肯定不是一个瞬间找到的。从不能是走在街上,看见一个眼熟的女娘,就认出这人就是十年前那个小姑娘吧。肯定是先得到了一星半点儿的消息,慢慢摸索,才最终找到的。
  既然郎君心里有数,不管这个希望多么渺茫,多么不可靠,也该告诉他们,不说宽他们的心,至少有更多的人帮忙,也能一齐找呀。
  赵归梦闻言,才知道原来裴珩从头至尾都没有透露出去一个字。当时的对话,现场只有她、裴珩和慕亭云三人。慕亭云未必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可能觉得是她灵机一动,又开始诓人。但是裴珩定然早已猜到,她当日所说的救他性命之法,指的就是她自己。
  她以为裴珩即使帮她保密,也只是藏住被取血之人的身份。
  没有想到,裴珩连被取血之人还活着的这个消息都不曾透露半句。
  这是为什么?她忍不住看向裴珩。
  裴珩面色如常,倒是良医不轻不重地瞪了小唐大夫一眼:“能找到已是大运,说这些做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秘密——非常排外的秘密。
  既然如此,他们这些外人,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第52章 户部刑部裴珩,他原本的目的,真的是……
  “跪下!”
  还是那个寂静的、幽冷的祠堂。裴太傅手里依然攥着那根荆条,横眉冷目。那日之后,京师里的流言不仅没有堙灭,反而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他白日上朝,居然有朝臣把撷英园一事当做闲谈说与诸人听。
  这简直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裴太傅怒不可遏:“‘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让你跟那等低贱的女子纠缠不清吗?你已到弱冠之年,是该娶妻……”
  “父亲。”裴珩竟没有跪,反倒直视着他,打断他的话,“我非金玉,她非瓦砾。京中流言,她亦无辜。父亲何至于对一弱女子恶语相向?若对我有气,父亲只管罚我便是。至于娶妻,我暂时没有此种打算。”
  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裴珩才一抖袍角,在祠堂正中跪了下去。
  裴太傅胸口起伏不定,半晌不知道从哪里反驳。反复贬低一个从不相识的女子,确实有失风度。可是若是管那女子叫弱女子,太傅是万万不同意的。那一鞭子他记得真切。
  只是此刻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他道:“你既不想娶妻,为何与她纠缠不断?”
  “‘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赵门使赵大人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我时刻牢记父亲的教导,岂可弃恩人而去?”
  “好,你有理。”裴太傅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说得都对,我不罚你。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想让这样的女子进裴家的门,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
  “父亲,”裴珩面色未变,“我打算回京任职。”
  裴太傅竟然愣了一下,他以为裴珩不愿回京,不愿看见他,心里与他有怨,才一直留在朔北。他问:“你打算任何职?”
  “我已上疏陛下,”裴珩道:“户部度支司还有缺。”
  “度支郎中?”裴太傅不太赞同地皱眉,“这可是正五品,你若去了,那就是连降两级!”
  裴珩:“父亲不信我吗?”
  裴太傅捋了捋胡须,他这个儿子天生来情绪不外露,不管心里如何惊涛骇浪,显到脸上就只有轻描淡写的冷淡一瞥。因此,他虽然从不动怒,从不苛责,却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无论如何,总是隔着什么。若论才华,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不说敷文赋诗,就是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裴太傅平生也未见。
  他幽幽地想,自己约莫是真的得服老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以前大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小儿子的想法还能显露几分,叫他知晓。等到后来,大儿子死在庆州,小儿子便将心思藏得更深。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读书人苦心不费,最后总是要报效朝廷的。
  可刚刚裴珩拒不下跪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不浓不淡的眼神。裴珩的想法或许惊天动地、或许波澜无惊,总之藏在那双淡漠的眼神后面,老太傅已经猜不透了。
  也罢,也罢。
  “又是一个自请连降两级的。”宽大的御案后走出一道清癯的明黄身影,皇帝含笑看着御书房内的两人,说:“这对同榜进士倒是很有默契。”
  蒋柯心中一动,立马就猜到是谁,道:“哦?这么说,裴珩竟也自请调职,不知他想去哪里?”
  游野瞥过来,还是漫不经心的嘲讽语气:“一个个都不想好好干,屁股上都长稻草了么,坐不住?”
  这话有些粗俗,蒋柯看皇上面色未变,假装自己也没有听见。
  大庆高祖有令,不得杀上书言事人。且杀士大夫者,需慎之又慎。因此,朝堂上下上疏谏事蔚然成风。朝中官员被贬或提拔,非常频繁。今天让你下放,明天说不定就又让你回来。能上能下,进进出出。因此也有很多官员自己主动申请调动。这都是常事,像游野这样在南和路一待就是十八年的,反而是异类。
  早前,皇上还下令调动。游野连拒三次,第三次更是直言再调我我就找个山头归隐去了。
  皇上心想,南和路地偏人蛮,满是瘴气,你愿意待就待着吧。反正游野也没有实际兵权,想要用兵,还得经过中央派去的官员的同意。这么一想,也就随他了。
  有了他的先例,后来朔州的知州徐允则任职十年而不挪一事,皇上接受起来就更容易了。当然,徐允则身边也有中央派去的通判,十年换了六个,裴珩就曾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皇上叹了口气,说:“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年轻人了。”
  当他们的这位庆兴帝开始自称“我”,那就表明他即将要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话了。不管内容是不是,至少形式上肯定是。
  蒋柯忙站起来,弯着腰,俯首帖耳,一脸疑惑地说:“陛下何出此言呐?”
  庆兴帝说:“老蒋啊,十年前你还是庆州知州,现在你已经是当朝宰相了。”
  蒋柯满面感激,说:“承蒙陛下厚爱,臣才有此机遇。”
  “你说,你这么多年有想过自请降级吗?”庆兴帝转向游野,“游野,你……”
  顿了顿,说:“你就不提了。”
  为什么不提呢?原来游野若是当年没有南下,他早就接受游老将军的位置,而不是兜兜转转十八年以后才成了二品大员。游野闻言,面不红心不跳,半分惭愧或遗憾的意思都没有。
  蒋柯叹道:“臣才疏学浅,能不犯错已是大幸,从不敢想自请降级。”
  “是啊,”庆兴帝道:“每年上疏自请调职的官员那么多,不是平调,就是上调。又没到七老八十告老还乡的年纪,怎么想到下调呢?还一来,就是两个。”
  这两个还都是同一年的状元和探花,简直就像约好了一样。
  蒋柯也没想到裴珩有这么一出,暂时也不容多想,忙替夏时远分辨:“陛下,我那个学生夏时远,虽然有几分才气,但是胆量确实不行。本想让他去朔州历练一番,不曾想徐贼竟干出这样胆大包天的恶事。时远见到二十多具尸骨,回来吓得魂不守舍,人消瘦了不少。可见,他确实不适合大理寺少卿一职。当时推荐他,属实是我心急了。”
  他面有愧色,又有不忍。庆兴帝望着他,笑说:“既然这样,集贤院确实不错。正好,太子正缺人修撰古籍。只是这样一来,他的仕途必然慢了几步。这可是你看中的未来女婿,你舍得?”
  蒋柯:“陛下说笑,即便我再看重这个学生,也要看朝廷缺什么人,也要看他适合干什么事。”
  庆兴帝大笑起来,这就是同意夏时远的调职了。游野看了一眼蒋柯,这人倒是会看人。他对夏时远有些印象,是那日宴席上话很少的年青人,长相端正,一表人才。既然是探花,想必才学也不会差。知难而退,不以为耻,是个拎得清的。配他那个拎不清的外甥女,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游野看向蒋柯的眼神愈发不善。怎么把好好的孩子教成这样?为了这半个女婿,倒是鞍前马后,怎么不好好花谢时间教教自己的女儿?
  他又想到赵归梦。他那日说指点赵归梦鞭法不是戏言,只是后来回去跟管家一提,老管家就苦了脸,说他这说说的不合适。哪有初次见面,就让人家女娘自己上门来请教鞭法呢?保不齐要被当成不怀好意的登徒子。还是个年纪能当人家爹的老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