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就站在摘星阁檐下，外面的雨越来越大。
  游野道：“现下怎么办？”
  他倒是不介意冒雨前进。毕竟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听，若是在这里躲雨，万一晚了一步……
  赵归梦不愿拖后腿，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就追上来。”
  裴珩看她微微倚靠着柱子，知她在强忍疼痛。他转身推开了摘星阁一楼的门：“我想休息片刻。放心，这雨一刻钟就停，而且我知道第三面旗在哪了。”
  摘星阁毕竟在皇家园囿，平日被打扫得很干净。窗下有一方空空如也的木榻。
  “裴二，你又不是灵台郎，难道你还会观天不成？”慕亭云有些不相信。
  游野道：“天上有日无云，这是阵雨。”
  慕亭云抬头看天，果见太阳就在云后，已经探出了头。他又问：“那第三面旗在哪？”
  赵归梦坐在榻边，抬眸看了过来。她苍白的脸色落在裴珩眼里，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他说：“这雨给了我提示。”
  “什么提示？”慕亭云道，这雨怎么没有给他提示呢？
  “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注1】。龙行雨施，这个禁苑……”裴珩缓慢道。
  赵归梦道：“北风有湖。”
  禁苑的北边有一湖，而且是天然形成的。湖水幽深，谓之蛟龙湖。
  “太好了！”慕亭云拊掌道：“咱们现在在南边，一会直接北上，就不用去西边了。那帮蛮子走得早也没用，绕一大圈花的时间肯定更多！”
  游野的目光在那红白两道身影之间扫了个来回，终于舍得给裴珩一句赞赏：“不错。”
  赵归梦望着裴珩，见他以指为蓖梳发，披散的黑发被拢起，又被那条银色的丝带紧紧裹缚。
  她假装浑不在意地避开视线，却莫名觉得面上有些热，不敢再看他，闭眼假寐。
  一刻钟不到，雨果然停了。
  慕亭云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他身后跟着游野。
  裴珩走到榻边，问：“还痛吗？”
  赵归梦摇摇头：“走！”
  游野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他们二人的相处方式像极了当初他和游珑。只不过要颠倒一下。赵归梦看似强势，可是一切分明掌握在裴珩手里。如果有一天裴珩不愿意继续掌握这一切，他只要伸开手，一切就会被风吹散。
  到了那时，这丫头承受得了吗？
  他当初就没能承受。游野的眼底涌出几分不甘和痛苦。他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一个跟他如此相似、脾气如此相投的年轻姑娘重蹈他的覆辙。
  几人再度出发，径直北上，只有靠近白玉露台时绕了绕，避开众人的视线。
  几人远远地就看见那片幽静的湖，闪着粼粼的光。湖中央荡漾着一只舴艋舟，舟上没有白帆，而是挂着一面澄黄旗帜，黄龙在起伏的黄色波浪中若隐若现。
  这一次，连慕亭云都没有惊呼。几个人静静地看着那只舴艋舟载着黄龙，在碧绿的水面游动。
  环顾四周，只见对面百尺柳条下的泊岸停放了几只相似的舴艋舟。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慕亭云道：“我们可以划船去摘旗。”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西戎人没到，而且西戎人不善水。那三个大块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挤上这小小的舴艋舟。
  赵归梦望着湖面。这湖叫蛟龙湖，现下风平浪静，颇有几分温柔。可是她知道，这湖水对于不善水的人来说，温柔的背后暗藏杀机。她道：“你们去吧。”
  裴珩道：“游将军在南和路驻守十年，想来这对您来说不成问题。”
  南和多水，也多水战。
  游野当仁不让：“好。”
  忽然，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阿史那以风传音：“又见面了！”
  第66章 云栖为剑“此剑名唤云栖。”裴珩道。……
  这帮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刚刚用这招缠住阿史那的慕亭云不由得皱眉：“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
  显然,熟悉大庆风物的阿史那如何不知道五方旗？不过他反应到底慢了些，一行人朝着西边的方向走了好一段，他才觉得有些奇怪——规则让两支队伍绕着禁苑一周,但是四个方位却只有三面旗,这是个狡猾的陷阱。
  狡猾的大庆人,最爱玩这样的文字游戏。
  “有趣！”他抬手叫停三兄弟，“调头，北上！”
  疾驰而来，果然见到湖边的几人。阿史那道：“几位，是在等我们吗？”
  赵归梦一寸一寸地抽出剑：“你的剑可有名字？”
  今日，这剑陪着她几度风雨,也该知晓它的名字。
  “此剑名唤云栖。”裴珩道。
  慕亭云诧异地望过来：“云栖,这不是你的表字吗？”
  裴珩道：“亦是它的名字。”
  自然,从今日起。不过,她无需知晓。她只知道此剑与他同名，便够了。
  赵归梦不疑有他,颔首道：“很像你。”
  西戎四人来的方向更靠近船坞。哪怕赵归梦几人拍马紧赶,也落后他们一步。
  阿三显然是三兄弟中最性急的人，他最先跳下马，朝着船坞奔去。那小虫般的船只有三条,他得率先抢来。在朔北及北的地方，水是流动的黄金。金子盛在盆里,浅浅的一层,可饮可濯,唯独不可要人命。没下过水的人，不知温柔背后的危险。
  他往离岸最近的那只小舴艋舟上猛地一跳。
  “阿三——”阿史那来不及拦他，就见这条舴艋舟在阿三剧烈的冲力作用下,倏地离岸三尺远，疯狂地摇晃着。阿三站在船上，面色惊惶。这种绵软的感觉与地面大不相同，这是只有梦里才会有的感觉。
  他越着急，两脚越是不停地倒腾着。这么壮的一个人，倒是显得有几分笨拙的可怜。
  “蹲下！”阿史那大喊，“不要乱动！”
  阿三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自己越努力越失控。终于，“噗通”一声，舴艋舟再也承受不了这尴尬的场面，把脸埋在水里。
  阿三被摔进湖里，更加慌张，头上下起伏，两只手扑腾地乱抓，结果却适得其反，离岸边越来越远。阿大阿二立马往湖里跳，想要朝他靠近。
  慕亭云看不下去了，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岸边能有多深，你站起来行不行？”
  阿大阿二听见这话，也赶快大喊：“阿三，你试着站起来！”
  阿三又扑腾了好一会，终于摇摇晃晃地踩到了湖底的泥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整个人狼狈非常，那双眼睛被水蛰得睁不开，嘴里怒骂：“什么破地界儿！该死的大庆人，把旗插到水上，险恶至极！”
  慕亭云呛声道：“你们不提出比试，不就没这事了？”
  “这破船！”阿三根本不听，气得发狂，一手拉过最近的舴艋舟，另一只手就朝着船底砰的一拳砸了过去，只见那船底立刻就破了个大洞。
  “死蛮子！”慕亭云大叫，“砸穿了我看你们怎么过去，老子会泅水，我可不怕！”
  这话不假，只是略有些夸大。那载着黄龙旗帜的舴艋舟在湖心，泅水过去不难，难的是如何回来——西戎人在岸边虎视眈眈。
  阿三住了手，但是船也只剩下两条。
  游野飞身踢过阿大阿二的肩，只见他袍角几个起落，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一只舴艋舟上。
  小舟动也未动。
  慕亭云得意地笑：“看清楚了吗，有你那样上船的吗？”
  游野足下的小船无风自动，离岸边越来越远。
  阿史那紧紧盯着剩余的那只舴艋舟，忽然他起身飞跃而去。
  “二王子！”三兄弟紧张而担忧地叫他。
  阿史那踏上小船时，终于明白了阿三刚刚为什么那么慌乱。对于他们这些常年踩惯了平地的人来说，水太柔软而不可控，不可控而生恐。
  好在他隐约察觉到了门路，慢慢地将重心降低。
  不与水争，水则不惊。
  舴艋舟在摇晃了几次之后，平静了下来。阿三见状，大喜：“好！”
  阿大却担忧：“您不能过去！”
  只是把小船稳住了而已，若是往湖心靠近之后，小船翻了该怎么办？再者……
  他朝着旁边那几个大庆人看了一眼，若这些人心怀不轨，趁机毁了这船，他们又该怎么办？他们不会泅水，到时候只能眼睁睁在岸边看着。
  阿史那摇了摇头：“放心。”
  至少现在，他不会死在这里。谁也不敢让他死在这里。他朝岸上的三人比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阿三扬声威胁：“你们要是下黑手，别怪我们西戎的铁骑踏破你们大庆的河山！”
  慕亭云闻言大怒。先不提这一盆污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多么令人恶心，就是后半句，没有哪个大庆人听了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赵归梦冷眼扫过去：“狂犬吠日。”
  慕亭云热心做解释：“蠢狗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