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88
  
  慕亭云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那怎么办?”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师姐陪嫁去西戎吗?他做不到。那帮该死的蛮子,分明是自己提出来要比试,结果又输不起。接着和亲的由头,提出让师姐陪嫁来羞辱人!
  赵归梦说:“那也不能让你为了我,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慕亭云忙说:“不是,师姐……”
  这对他来说,并不算牺牲,他愿意……
  赵归梦打断他:“好了,这是师姐的难题,师姐会有办法的。”
  她像拍狗头一样拍了拍慕亭云的发顶,说:“你就不要担心了。”
  慕亭云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他眨了眨酸涩的眼,又叫了一声“师姐”。
  赵归梦已经走了出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夜色已深。
  赵归梦走出王府大门时,她的手渐渐摸到了腰间的鞭子上,心头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会去西戎。
  正想着,一辆马车忽然停在她身边。驾车的马车夫是个陌生的脸孔。他跳了下来,恭敬道:“大人,我们郎君请您上车一叙。”
  赵归梦心中忽然一跳,利落地翻上马车,掀开车帘。
  青年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玉般温润。
  “赵赵。”夏时远望着她,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底一抽,装作不觉。
  “你有什么事?”赵归梦问,见他半晌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你离开瑞京吧。”夏时远忽然说,他拿起旁边的包裹,说:“我攒了些银钱,不多,但是足够你在大庆的任何地方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他没有说的是,以他的俸禄,他永远攒不了这么多的钱。他生平第一次,用自己的名声的交情,找了所有能找的人,才凑到这些银钱。
  赵归梦冷嗤一声,一字一顿地说:“无、忧、无、虑?”
  夏时远的眼神缩了一下,避开她如针芒的目光:“赵赵,过去的事情……”
  “我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赵归梦的声音陡然尖利,“你想忘记过去的一切,你就忘记好了,连同我的名字,一同忘记!”
  她说完狠话,不管不顾地跳车离开。
  夏时远半垂的眼睫中似有泪光一闪而逝。他抬起头,面色却无异常,让人怀疑是自己眼花:“掉头,去蒋府。”
  马车夫什么都没有问,调转马车。
  不愿走,那就不走吧。但他不能看着她去西戎。
  第74章 玉树蒹葭元贞道:“这玉树先不提。我……
  赵归梦穿过沙沙作响的竹林,进了屋子,翻出木鱼,坐在窗下敲了起来。
  今夜,笃笃的木鱼声急促、慌乱,毫无规律,似乎是主人急于应付差事。
  十年前,大和尚送她这个木鱼,除了帮她缓解病发的疼痛之外,还希望她能抑制心中喷涌的怨气。
  在刚得知庆州城破,夫人尸骨无存时,赵归梦那一颗幼小的心仿佛在发苦的毒水里浸润。她恨不得这世间整个的毁掉。毁掉,全都毁掉,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会好受。
  大和尚继续教她练武,却又时刻犹豫:“你这丫头,让你练剑,怎么把这些树都劈成这样?”
  赵归梦嘴硬道:“心疼你的剑,还是心疼这些树?”
  大和尚摇头:“我心疼你。”
  赵归梦嗤之以鼻:“你自己从战场上逃了回来,现在假模假样做什么?”
  她那时说话当真难听。手里拎着剑,要砍要劈不算,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也都跟刀子似的,个个往人心尖儿上蹦。
  大和尚叹气,说:“要是你现在遇见一个西戎人,你会怎么做?”
  赵归梦没有回答,那狼一般仇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和尚说:“杀一人,有何用?”
  赵归梦说:“杀一个,算一个。大庆一人杀一个,西戎就没有人了。”
  她义正言辞,又说得颇有道理,大和尚反倒被噎住了。他顿了顿,说:“往后你就知道,有的时候杀一个人没有用,你要学会徐徐图之。”
  很久以后,赵归梦才终于慢慢理解“徐徐图之”这四个字。从三年前那日,她在在长街头,无意中听见那茕茕足音,如此熟悉,如此难忘。从庆泰二十年的那个雪夜起,这道足音伴随她的心跳,伴着她长到一十五岁,引着她来到戟雪门。又伴着她长到一十八岁的今天。
  那道足音还没有停,她侧耳听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内侍低声道:“赵门使,二皇子到了。”
  二皇子元贞,年十八,尚未得封亲王,去岁上,皇帝允他出宫建外邸。这里就是元贞府邸上的茶室。
  茶室四面无墙,只用一片片并不紧密衔接的竹篾聊以安慰。风吹来,竹篾彼此间的嫌隙更大,你不挨我,我不靠你,让这风穿堂过。
  二皇子元贞踱步而入,慢悠悠问:“你要见我,何事?”
  他和元柔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元柔长相华丽庄重,元贞却颇有几分妖冶,偏偏人似乎少了跟脊梁骨,站着坐着总是歪着,形容更不正经。
  赵归梦站起来,道:“我来是想同二皇子做个交易。”
  “同我做交易?”元贞挑了挑眉,在她对面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回绝西戎的条件,怕是找错人了,我没什么能跟你做交易的,也帮不了你。”
  赵归梦道:“当年庆州失守背后的真相,也不可以吗?”
  元贞奇道:“庆州失守,背后还能有什么真相?”
  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非这一次的常事让大庆损失惨重,而已。这是很多大庆百姓心中的想法。
  赵归梦沉默片刻,忽然道:“听闻二皇子少聪察,三岁识字,五岁属文。”
  既然如此,如何察觉不到当年那场战事的怪异?庆州失守的前一天,裴暄带走一半的兵力前去支援即将沦陷的云州。他与昭勇侯之间如何协商的,外人已经无从知晓。但这次支援,是个完全错误的决定。他一走,庆州城破只在一瞬间。然后,云州沦陷也是个陷阱。
  按理说,庆州有昭勇侯坐镇,不可能那么轻易失守。而两位主将并不是毫无经验的人,如何会做出带兵出城支援这样的决定?
  冥冥之中,好像还有第三个人,给了他们虚假的消息,给了他们虚假的希望,让他们觉得分走一半的兵力支援临城,也不足以担心。
  元贞无所谓地笑笑,不以为意:“小时了了罢了。”
  赵归梦凝目望他。这人装来装去,好没意思。可惜她没心情陪他装。来自朔北的赌徒神情冷淡地朝着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巨石:“朝中有人与西戎勾结,十年前的代价是朔北三州。不知如今,这代价是要整个朔北呢,还是,整个大庆呢?”
  元贞仿佛在听一件跟他没有关系的事,神情丝毫未变:“你有证据么?”
  “证据自然有,为表诚意,我可以提前告诉您一个名字,江安路江州兵马钤辖,徐叶。”
  顿了顿,赵归梦道:“二皇子同意与我做这个交易吗?”
  徐叶,十年前朔北路经略使,手下有步兵两万、骑兵一万。庆州城破那日,他率领大军正在疾援的路上。只是,终究迟了一步。
  元贞抬起眼皮,目光在随风浮动的竹篾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而后才说:“你为何不与我大哥做这个交易?”
  赵归梦的心底轻轻松了口气,眼神愈发笃定,语气却不着四六:“唔,因为您的外邸更近,门槛也更低嘛。”
  元贞忽然哈哈一笑,袖子从茶案上拂过。取了个倒扣的茶盏,沏了杯茶递给她:“难怪我妹子整日夸你有趣,果真如此。”
  赵归梦谢他,伸手取过茶盏。目光从还未干透的茶船上掠过,那上面还有一只用过的茶盏。在她来之前,这里有人刚刚离开。
  元贞的目光也随她的目光一闪,他挑眉,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不想嫁去西戎,我倒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赵归梦直觉他没好话,但此刻有求于人,只好装作很有耐心:“什么法子?”
  “唔,你可以尽快嫁人嘛。”元贞食指轻点额角,好一副真心为人考虑的真诚模样,“那出《柏舟记》当真不错,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啊。”
  赵归梦也皱眉,好一副认真苦恼无计可施的交集模样:“唔,我身份毕竟太低了嘛,难道二皇子就没听过折柳先生对这出戏的评价?”
  说起这位折柳先生,可谓瑞京人无人不知。他能文善画,善为歌辞。常年流连画舫之上、章台之间,为人风流多才,追捧者甚。凡其评价,定被多人引为针砭,甚至奉为圭臬。
  这出《柏舟记》声传一时,折柳先生慕名去听了。听完以后,面对围着他等待他评价的一圈人,面色愤愤地留下一句“蒹葭倚玉树也”,随即甩袖离去。
  于是蒹葭倚玉树这个典故,也迅速在市井之间传开了。
  曾经有位皇帝让自己的妻弟与当时一位出名的美男子坐在一起。妻弟其貌不扬,美男子气质高雅。于是皇帝点评这真是芦苇靠着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