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53
  
  不过是个弱女子,料想也无碍。
  那女子的哭声还断断续续传过来,阿三不由得想起他们西戎监牢里对女犯常干的事,不由得嘿嘿笑起来,朝那边道:“诶!轻着点,你们吵着我了!”
  慕亭云嫌恶地看他一眼,转身去门外的值房。
  那边骤然一静。阿三笑完,又觉无趣,他躺在枯草铺成的床铺,盯着房顶,看见豆油灯的影子摇摇晃晃。他脑中急剧地回想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本来是第二日才返程,可是他忽然想起有个东西落在马车上,就回去取。
  结果当他提着灯笼掀开车帘时,就见车帘后藏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瞧,这不就是不久前避他如蛇蝎的那个美貌小宫女吗?小宫女长睫抖动,在昏黄的灯笼下露出惊惶而胆怯的美,尤其是那两眉之间的绯红胎记,像极了他们大庆寺庙里的菩萨。阿三可真欢喜,也顾不得这是在摇晃的马车里,当即就想把人按住。
  “我当你不愿意呢,结果自己又送上门来,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大庆的那个词儿,欲拒还迎?”阿三蒲扇一样的大手,握住即将蹿出轿厢的宫女的脚踝,像拉住一只小羊羔一样,把她拽了回来。
  “我没有,你放开我!”宫女还在挣扎,尖利的指甲从他脖子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阿三恼了,一巴掌扇到宫女的脸上:“给我老实点,大庆的女人!”
  他凶狠的语气和眼神,吓得她宫女一抖,继而更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我是宫女,我是陛下的女人,你敢……”
  “阿三将军,”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道粗粝的声音,“二王子找您呢。”
  阿三骤然冷静下来,掐着宫女的下巴,用气音道:“安静。”接着又对马车外的人说:“丑姑,我马上就去。”
  他记得他随手拽了什么东西绑住那宫女的手脚之后,就离开了。回到二王子那里,既不见丑姑,也不见二王子。
  当时他心中疑惑,但又着急回去找那个大庆的宫女,便没多问。等他回去,发现宫女已经逃了。
  阿三眼神忽然一亮,丑姑?丑姑!
  猛然间,他注意到豆油灯一闪,而后灭了。整个儿的地诏陷入一片阒然的黑暗。他听得一阵足音由远及近。这足音又稳又轻。
  阿三问:“你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阿三闻到一股幽幽合香。
  骤然间,阿三感到有什么灵活的东西划破空气,朝他而来。速度之快,他来不及躲闪,就陷入几近窒息的境地——那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伸手去摸,只摸到了一截光滑的鞭身。鞭子像蛇缠住了猎物,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第84章 云上难栖裴郎中,你今日疯了吗?
  慕亭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迷茫地打量四周,只见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他戟雪卫和衙役,心头一悚,连忙站起来跑到地诏。
  却见那西戎蛮子大睁着眼,盯着横梁,人早就凉透了。
  阿三死了,死在地诏第一间,满京哗然。
  当然,令满京哗然的不止是这蛮子的死讯,更多的还是杀死这蛮子的凶手,疑似是戟雪门的门使,赵归梦。
  原因有二。其一,谁不知道戟雪门固若金汤,铁板一片,如果不是内部的人动手,谁能从外面闯进去?而且昨夜值守的人原本该是赵归梦,却临时换成细皮嫩肉的小国公爷。必然是这女子为了便宜行事,提前做了部署。
  其二,据说杀死阿三的武器疑似是鞭子。而赵归梦赵门使最顺手的武器,就是一条鞭子。
  高程志得意满地冲进西边这半个院子,志得意满地穿过茂密的竹林,却在此时看见了不该出现在此地之人。
  裴珩单手执云栖剑,长身玉立,站在竹林小径的尽头。云栖剑的剑尖沾了露水,裴珩的眼神冰冷若白霜。
  高程:“让开。”
  裴珩不语,剑尖从小径的鹅卵石上划过又挑起,直直指向高程。
  自从得知裴珩在沉乌崖崖底死而复生之后,高程恨毒了他。什么所谓的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不过是会念几句酸诗而已。那日讨巧,才堪堪跟自己打了个平手。现在,就让这白面书生好好看看他的本事。
  高程从腰间抽出雪刀,刀光一闪,他脚下一旋,刀口冲着对面的人嚯嚯而去。
  裴珩动也未动,只一剑铿然挡住了高程的攻击。
  在这一瞬间,高程看到裴珩的眼神。没有感情的眼眸里,映着高程背后青翠的竹林和高程因他的力道而露出的震惊。
  习武之人,有时一招就能感受胜负的气息。剩下的,不过是徒劳而不甘的挣扎。高程心头悚然,在震惊中挣扎。他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他与裴珩再次交手,却感受到了群山倾倒的衰退之势。
  哐啷一声。
  跟随高程而来的一队戟雪卫眼睁睁看着他们门使手中象征身份的雪刀,被对面看似清瘦的裴珩一剑卸了。高程单腿跪地,一手按在地面坚硬的鹅卵石上,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敢抬头,怕看见裴珩嘲讽的目光,也怕看见属下嘲讽的目光。
  裴珩的声音带着一种雨后竹叶的舒朗:“今日除非她出来,否则你进不去。”
  高程恼怒至极,讽刺发笑:“你拦在这里,你是她什么人?”
  此时天色初晴。昨日的雨下了一整夜,戟雪门里并没有响起熟悉的木鱼笃笃声。
  高程打量裴珩,见他袍角湿透,笑得愈发不怀好意:“我奉命捉拿命案凶徒。裴大人你挡在此处,莫不是要包庇你的情……”
  他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闪,顿觉唇角一痛。
  高程摸了摸唇角,手指沾染温热的血:“你!”
  他没想到,裴珩竟然真敢出手伤他,伤的还是他的脸!此刻他面前没有镜子,否则他会看到他的狞笑被迫以血痕留在的脸上。
  裴珩看着这不对称的笑,手指微动,很想让它对称。
  高程猛地拾起地上的雪刀,心中存了狠劲,誓要挽回被强迫露出假笑的尊严。
  “吱呀”一声。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红裙少女淡漠着脸,从房里走了出来。她甫一瞧见高程,面上的淡漠气质就烟消云散,促狭地笑:“哟,二师兄,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呀?”
  她明媚的笑就像一把刀,狠狠地补在了高程心口。
  高程道:“我开心,是因为你马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大胆赵归梦,竟敢在戟雪门逞凶,杀害西戎使臣!来呀,即刻给我拿下!”
  往日,只要他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戟雪卫如出鞘利剑,锋芒直指敌人。
  可今日,他们面前的这少女并不是敌人,而是他们另外一位门使大人,一位武功更高的大人。加上高程刚刚才被一个白面书生落了脸,这些戟雪卫竟然露出迟疑的表情。
  这叫高程如何能忍:“再不动手,回去各领杖八十!”
  赵归梦慢悠悠道:“何必以刑罚逼人呢,二师兄。师父若是想见我,我自去便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裴珩,有些疑惑。因为昨日是下雨时,天色已经晚了。裴珩竟然还亲自送了药过来,照旧在她面前用红泥小火炉烧着银丝碳,熬着又苦又香的药水。
  赵归梦当时便道,在戟雪门里,不必他来守夜。虽然之前裴珩靠着她的血解读,每次亲自送药,以示诚心。现在既然良医找到了绒芒花,裴珩不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况且,虽然她视男女大防如无物,也从不考虑嫁人的事情。但是影响他裴珩日后娶妻就不好了。
  她记得当时她说完这番话,裴珩的表情便有些莫名其妙的僵硬。然后他拂袖而去。
  确实是走了的。赵归梦等他走了以后,还专门打开门往外瞧了瞧。她记得上次裴珩好像就在她廊檐下站了许久。可是昨夜,廊檐下并没有人。
  怎么现在又忽然出现在竹林?
  裴珩知她刚醒,还不知晓外界的风雨。也知道她眼底的疑问,但他此刻无法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他回去之后辗转反侧,夜半无眠,看着剑架上的云栖,翻身坐了起来。
  云栖啊云栖,他任命般自嘲一笑。云栖难栖云。他提剑出门,迎面撞上他的父亲,对方冷笑,那女侍卫惹上了大祸,任谁也无法搭救。
  裴太傅看着他,道:“旁人弱冠取字。你十岁上,便有字了。你还记得为你取字的人是谁吗?”
  裴珩道:“江流彻。”
  江流彻,裴太傅的得意门生,庆泰二十年的状元。高中状元那年,他才十八。来府中答谢裴太傅时,江流彻看见裴珩,道这小娃玉人雪魄,不似凡间人,不如取字云栖。
  同年,西戎进犯。江流彻谢绝诏敕,提剑北上,孤舟彻夜下江流,自此了无音讯。
  裴太傅道:“你还要去找她么?我看你也不必叫云栖了。既然不栖云,何必叫云栖。”
  迎着父亲愤怒而失望的眼神,裴珩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自由。是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