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炖糖      更新:2025-09-06 09:55      字数:4033
  
  裴珩道:“我亦不知为何,只是每每入眠之后,总会梦见这些场景,轮番交错。及至现在,我时常会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赵归梦道:“不知良医现在在哪里,得让他回来给你看看呀!”
  裴珩道:“良医找不到绒芒花,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
  赵归梦心虚蹙眉,说:“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裴珩眼睫颤了颤,极为难地张口:“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赵归梦赶忙问。
  “算了,”裴珩又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奏效,还是能良医回来了再说罢。”
  他眼下确有青影,虽不损容颜,但的确证明由于梦境缠身,他不得好眠。
  赵归梦命令:“说。”
  午后的阳光还不至于炽烤,但头顶的绿树荫里蝉鸣声不绝于耳。街上挽了朝天髻的妇人一手高高托着笸箩,叫卖着自家做的蜜饯。酒楼前彩幡飘飘,酒博士热情地叫卖新夏酿造的美酒。街边的小摊小贩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和左右的人聊天,而附近的猫犬在阴影里呼呼大睡。
  这是盛夏降临的前一天。
  这是大庆最繁华的京都。
  红裙少女梳着利落的发辫,露出饱满的额头。她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眉眼间尽是明媚。可是细看,才能看出她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样貌俊秀的青年。
  再一细看,原来两人之间还有一道黑色软鞭。鞭梢握在少女手中,而鞭尾则缠在男子劲瘦的腰间。
  两人容貌如此出众,而行为又如此怪异,不多时便吸引了街边众人的目光。大家开始围靠过来,很快就有人认出这二人的身份:“那不是戟雪门的人吗?”
  “可不,后边这个是裴家那位状元郎吧?”
  “是吧,咱应该没看错呀。”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他被绑着?”
  “还能干什么?戟雪门抓人还需要理由吗?”
  “抓人就抓人,何必如此羞辱人!”
  就在群情越来越激愤时,忽然有人道:“可我怎么看着状元郎没有觉得被羞辱呢?”
  何止没有觉得被羞辱,细看之下,他嘴角的笑意比那女子要鲜活得多。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第95章 失踪奶娘赵赵,你以为你绑着他,焉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赵归梦自诩脸比城墙都厚,至少她长到这么大,已经没什么眼神能令她脸红心虚的了。
  但今日,她觉得自己或许需要重新审视自己了。
  她的耳力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楚,熙熙攘攘人群中的说话声,都像是对着她耳语。她听见有人说她歹毒,可以羞辱清流文人。
  她心中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就歹毒了,这些人是没见到戟雪门里的百刑龛。
  她又听见有人说裴珩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惹恼了戟雪门。
  赵归梦心道,你们知道什么跟什么,这就同情上了裴珩,让她很难不怀疑他们的同情完全是看脸。
  不知怎么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提起了镜潭亭,说起了《柏舟记》,继而又有人想到了那天站在亭外高声喊“赵归梦乃是我裴珩救命恩人,对她无礼者,便是与我裴珩作对”的工部郎中李大人之子。
  那人极瘦,外号“李麻杆”。
  据说他那日足足喊了一百遍,喊完之后,嗓子哑了,人也站不住,都是被扶着回去的——一半是因为失力,另一半则是嫌弃自己丢了脸面,借着旁人的搀扶,半遮半掩,不敢抬头。
  “那这么说来,这二人之间早有渊源啊!”
  “那是自然,戏文里都唱了鸳鸯。依我看,这不像是戟雪门抓人这么简单,保不齐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此话一出,众人再看这两人,愈发觉得此言有理。如若不然,为何裴状元面容不见难堪和羞辱?
  围观人虽众,却不挡二人的去路。
  赵归梦心道,今日合该她倒霉,怎么瑞京的大小百姓们都没事做了,全在街边看热闹?
  她对身后一步之遥的男人说:“你确定这样真的有效?”
  半个时辰前,裴珩为难地请求她,再用鞭子绑着自己,从望阙楼一路走到裴府西边角门。
  赵归梦当时就表示了拒绝:“这可不是朔州,你的脸面不要了?”
  她疑惑地想,难道梅岭酥山里的米酿足以让裴珩醉倒,说出这样的胡话?
  裴珩却说,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体会到梦境与真实的区别,才不至于产生分不清的困惑。他说:“这就是我的条件。还是说,照照你想按赌约来?”
  一提到赌约,赵归梦就蔫了。她闷闷地反问:“你指的我身上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裴珩缓慢地抬眼,看得她想要躲避的时候,轻笑说:“照照不是很清楚么?”
  两个人相互对望,空气中氤氲中难言的暧昧。
  赵归梦道:“可是为什么?”
  裴珩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前提是……”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赵归梦截断:“不就是绑着你回家么,走吧!”
  裴珩略挑了挑眉梢,道:“照照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赵归梦瞪他一眼,冷哼道:“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不准把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样?”裴珩道,他眼神中有几分浅浅的戏谑笑意。
  赵归梦手指一动,照夜清知她心意,灵巧而迅捷地勾住男人的腰。她假装没看出男人的戏谑,道:“今天之后,你脸面扫地,我可管不了。”
  说这话的一瞬间,赵归梦脑中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如果裴珩脸面扫地,以后难说亲,他会不会又莫名其妙地找她负责?
  言随意动,她道:“我可不会管你的。”
  裴珩含笑应了一声:“好。”
  赵归梦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得逞,又看出了几分宠溺。她恼恨地扭头,一拽手中的鞭子:“走!”
  ……
  半时辰之后的此刻,赵归梦的无所谓被拥挤的围观人潮冲散。她开始后悔。她开始思考。她开始琢磨。
  这是不是又是裴珩的某种诡计。
  读书人可怕得很,她就知道。
  裴珩道:“多谢照照,这是有效的,至少我知道此刻不是梦境。”
  众人的喧嚣在他耳中,像是隔着一层棉花,听不真切。可他又能清楚地听到前面红裙少女的脚步升高,一步一步,一声一声。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一声一声。
  两人的脚步声重叠,在喧嚣声中,变成鼓点,和他的心跳呼应。
  梦中虚假的场景,他见过太多回,已经不能满足。人都是这样,永远想要更多。可是于裴珩而言,欲念本就是一件新鲜事。他居然产生了欲念,这令他兴奋。这欲念的对象,更令他兴奋。
  他忍了好久,才迈出这一步。他当真是……兴奋至极。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砰砰砰,快过了两人的脚步声。可是他的脸却一如往常,如高山冰雪,不见羞愤不见悲喜。
  众人的指指点点令前面的少女越来越低着头,这是赵归梦头一遭生出了丢脸的感觉。分明是裴珩被绑着,她为什么觉得羞耻?
  好不容易远远地瞅见了那扇黑色的小门,赵归梦脚下飞快:“走,走啊!”
  裴珩这一路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突然成了耄耋耆老,步伐迟缓,急得赵归梦频频回头瞪他。
  眼看她是真的没了耐性,裴珩终于施舍一般加快了步伐。不急,今日已经圆满,后续徐徐再图。
  两人的身影消失了,可是街上的讨论并没有停止。
  望阙楼门外有人怒道:“卑贱女子,竟敢如此羞辱朝廷大臣!等着吧,迟早她落不了好!”
  那望阙楼的跑堂踅到门口,搭话:“哎呀,我就跟你老实说吧,那是人状元郎自愿的。轮得到你在这愤愤不平?她落不了好?我看她将来好着呢!”
  这跑堂的把白搭巾往肩膀上一甩,两眼上下轻扫怒斥的人,说:“没事儿去听听《柏舟记》吧,人家郎情妾意好不欢喜,轮得到你来反对?”
  那人被他一怼,一张虾脸上青红交加,好不难看,悻悻而走。
  这跑堂嘻嘻一笑,扭脸吆喝:“状元郎和女侍卫都夸好的梅岭酥山,大家快来尝尝呀!”
  泗水楼上,蒋鸢皱着眉,说:“果然是身份低贱的女子,惯尝会用辱人的手段。好好的一个状元郎,非要跟她纠缠不清。你说是不是,时远哥哥?”
  她看向旁边神色冷淡的夏时远。
  夏时远并不做声,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情绪,叫蒋鸢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脸色登时变得像被蝎子蛰了一样难看。
  夏时远很快收敛了神色,厌恶道:“你说得对。”
  赵赵,你以为你绑着他,焉知不是他绑着你。裴珩,裴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