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
野阿陀 更新:2025-09-06 09:56 字数:3890
正厅那两扇厚重锦缎门帘,被侍从肃然无声地高高掀起。
门外深沉的夜色如同泼墨,瞬间映入这觥筹交错之地,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脚踏入其中。
紧接着也是玄色。
锦袍剪裁利落,紧束的犀带勒出劲窄挺拔的腰身,勾勒出蛰伏的力量感。随着他一步一步,袍角翻动,上面用暗金丝线绣成的梼杌兽纹在满堂灯火下骤然显现!异兽狰狞,盘踞在翻涌的云涛之中,张牙舞爪,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雅青半旧麻衣的男子,足蹬草履,脸上笑盈盈,而他身旁的女子亦是身着玄色锦衣,神情冰冷,目光如鹰。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如同被人掐住,鼎沸的人声、丝竹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无数方才还言笑宴宴的脸孔骤然僵住,表情定格在惊愕与敬畏之间,而稳坐在上的镇守赶忙站起,两三步到这人面前,恭敬作揖道:“恭迎胥少将军,还请将军上座。”
第48章
众人噤若寒蝉,随着柴镇守的动作赶忙跪下,头颅深埋,生怕这位主看到自己,拿自己开刀,众所周知,胥少将军无端入府,不是杀人便是灭门。人群齐刷刷跟着跪倒一片,像是待宰的羔羊,江愁余见状趁乱躲到宽大的屏风后,身形被遮得严严实实,而原先还笑语嫣然的柴雪寇此时更是瑟瑟发抖,薄纱披帛下的肩膀难以抑制地细微战栗,想到父亲对自己所说的献身胥少将军之类的话,嘴唇发白,她如何敢啊。
被众人注视的胥衡走得并不快,每一步却像在踩在众人脑袋上,他一步,众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没有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柴运的恭请也根本没有看匍匐在脚下的众人,他漠然地平视着前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在座任何一人,旁若无人地走向象征着尊荣的主位,侍立在旁的婢女吓得往后退却几步,而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谦让的客套,高大的身影微微一转,自然而然地沉身坐了下去,身后一男一女也落在他两侧,任何一人不敢出言置喙。
柴运垂首时也瞧着这位惹不起的主的动静,怕他不来,而他一来又怵得慌,他直起身扫过同样站起的贺元良,是他给自己出的邀请胥衡上门的主意,如今后者朝他谦卑颔首,柴运想到谋划,稳住心神,装作从善如流地在左手第一席落座,举起杯盏朝上首大笑敬酒,“胥少将军亲临寒舍,某阖府上下不胜惶恐,便以此杯敬奉少将军。”
他说完,一口饮下,倾斜杯盏以示诚意。
闻言胥衡乌沉的瞳孔落在他身上,如同青山般厚重的压迫感让人说不出话,他不语,负责替他周旋的长孙玄认命叹了口气,上前伸手作了个揖,打圆场道:“镇守相邀,本不该拒,谁知昨夜有匪人偷袭客栈,少将军同那人几番交手,不慎受了些轻伤,军医诊治后叮嘱不便饮酒,只能辜负镇守好意。”
“是某不好,少将军随意,只是不知何人匪徒竟然对少将军动手?”柴运惊诧。
“何人尚未审出来,不过也快了。”长孙玄脸色带着笑意,只是下句话莫名添了些血气,“在下常听闻昌平镇民生安乐,来了城中,这才觉还是徒有虚名,镇守大人还需勉励。”
柴运额角冷汗连连,他早就听闻胥衡身边有位白衣谋士,出计诡谲,不废一兵一卒,便替胥衡解决不少难缠的人物,很是有些名气,如今撞上才觉此人说话着实难听,他这么说,言下之意便是责自己未尽镇守之责,竟然让胥衡在此地受匪人所伤。
正犹豫开口之际,隔着两席的贺元良接过话头道:“半月前京城曾派人来垂问镇守安康,镇守身负圣恩却也不敢怠,连日处置镇中要务,整治军中,或有隙漏之处,却是无心之过,还望少将军海涵。”
有人递了台阶,柴运连忙装作跪下请罪道:“是某罪过,若是审出那人身份,还请少将军告之,某亲去监刑,以展律法。”
他们主仆一唱一和便将这罪责脱了个干净,还提及京城那位,长孙玄岂会不知他们之意,脸色笑意消失,他不再言语,垂首请示始终一言未发的胥衡。
却见胥衡这人乌黑的眼瞳动了一下,目光似有实质一般落在左侧宾客的屏风,薄唇微抿,根本未听他们所言,旁人瞧不出,长孙玄却知道胥衡这是难得的失态,上次这般还是他在军帐中得到小友消息时,即刻扔下诸将,将事务抛给自己,连夜奔赴千里之外去查探情况。
“少将军。”长孙玄虽不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还是提了些声调提醒道,毕竟是宴席之中,诸多势力,还是需得有些面子情。
闻言胥衡才慢慢回过神,眉骨微动,侧过脸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来处理,我出去寻人。”
寻什么人?
长孙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胥衡站起,在众人惊诧的神情中脸色冷漠径直走过,守在暖帘的侍从不明所以,却在他的眼神之中下意识掀起帘子,眼睁睁看着这位贵客复又消失在夜色之中。
“少将军这是?”莫名来这一出,柴运眼神不定,以为胥衡不喜,话朝着长孙玄问道。
长孙玄忍下心头的苦意,脸上装作笑起来招呼,“少将军接到急报,赶去处置,特命在下陪诸位不醉不归。”
他认命地拿起未曾动过的杯盏举起,“来饮!”
没了胥衡,席中热闹起来,贺元良见状,眼底划过深思,这位胥少将军匆匆而走是出了什么大事吗?或是有哪方势力异动
正想着人却被从后边拍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婢女不小心,回头就见本不该出现在席间的王华清满脸震撼地问道:“表兄,这便是胥少将军?”
王华清没想到这位胥少将军行事竟然是如此无常,虽说长得出奇好看,不过也同话本里不太像,跟余余兄长一般骇人。
饶是贺元良算过千万,也没想到王华清居然混进来,还敢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身后良久,这下才吭声,他按耐不住怒气,“你如何会混进来?”
王华清还陷在方才胥衡的威势之中,听见自己表兄这般说才解释道:“
多亏表姑襄助,我和余余才能混进来。”
闻言贺元良俊美的脸更是一下子沉下来,“你胡来便算了,还拉上江娘子,江娘子人在何处?”
“对面席……诶?”王华清指向对面,却见本该站在屏风旁的江愁余早已不见,她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江愁余已不在席间,瞬间着急起来,扯着贺元良的衣袖,“表兄,余余不见了,快找找她。”
贺元良没想到事出突然,神情难看,瞧了眼同长孙玄聊的正酣的柴运,准备拉着王华清悄然出去,就听见柴运忽然回首招呼他:“元良过来,见过长孙先生。”
贺元良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柴运招呼他便是想将他引荐给长孙玄,甚至是那位胥少将军,这机会来之不易。
身后的王华清似乎看出他的犹疑,加重语气,“表兄,这府中混乱,若是余余出了意外——”
可她面前的贺元良似乎下定决心,缓缓挣脱她的手,闭了眼,平复心绪,才耐着性子缓声开口:“我脱不开身,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寻王妈妈,让她帮你寻人。”取下身上的令牌塞给她,人的脚步却往前。
王华清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元良朝上首走去,她根本来不及纠结,只能赶紧朝着外头走去,准备喊人去寻江愁余。
而站在上首的长孙玄亦是俯视着他们的动作,见贺元良毫不犹豫地走过来,他心道有意思,同这位隐在柴运身后的谋士对视,这人虽尽力掩饰眼底的心思,长孙玄历事诸多,一眼便断然,此子非常人,有难及的野心。
“这位便是贺解元吗?”他朝柴运问道。
……
江愁余本来也想瞧一瞧这位胥少将军的真容,起码确定是不是见光死,谁知那屏风不知是何材质,把那人遮了个严严实实,她只瞅到玄色的衣角,不过从众人脸上的惊恐,她也能猜到无非是高大凶猛、杀人如麻的煞神长相,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没吃药丸的缘故,她心砰砰跳,感觉快要逃出胸膛。
她虽然没看到,但估摸王华清应该看见,于是觉得今日圆满,等到那镇守与那人说话之际,她便假装送酒的侍女顺势垂首退出去,沿着方才来的廊桥回到后厨,她才感觉能呼吸,又对前面婢女说道要去方便,那侍女应该是知晓她是王妈妈的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才松开道:“快去快回,莫要乱跑冲撞贵人。”
江愁余连忙应是,心想那说不准。
她出了后厨,循着记忆中的小道走了会儿,然后就成功发现自己迷路了,江愁余着实想不通,为毛古代房屋修的重重叠叠,都是假山桥流,根本分不清。今日没来得及用饭,她两眼发黑、脚下发飘,无奈之际,她找了棵长势颇好的榆树靠着歇,摸了摸空荡荡的小腹,后悔方才没趁机吃些东西。
然而后悔也无用,她浑身上下能吃的居然只有湛玚给的保养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