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拾花照海      更新:2025-09-06 09:59      字数:3738
  
  这具身体怎么那么弱,淋个雨就病了,她一定会讨厌他了,所以才把他扔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半睡半醒,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眼前蒙了一层雨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好似就在旁边,又好似跨过千年的时光传到这里。
  “澄澄在这里等等我。”
  “我会回来接你。”
  他神色恍然地站在阴阳交界点,被风雪裹挟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却没有回头过一次。
  决绝得像是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别走……”
  风声鹤唳,妖物横行,狂风卷起沉重的雨幕,破碎的衣衫凌乱纷飞,一下一下,迷了他的眼。
  他不记得那是谁,样貌都已经模糊了,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被风雪完全吞噬,直到眼前尽是望不到头的黑。
  从未见过这般浓重的黑……
  绝望如同漩涡一样攀上来,趁他失神的间隙将他狠狠拖入。
  又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他呢喃着自己做错的事,满脸的泪。
  都是因为,他做了错事。
  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殷晚澄在黑暗里蜷缩着身形,头脑痛得快要裂开,连同呼吸仿佛都被人夺了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隐约听见房门响动,有人接近了他,可他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他烧的快要晕过去的瞬间,一股清流涌遍他的周身,将痛意微微驱散,他的神智恢复些许清明。
  他努力半睁着眼眸,艰难地转了转脖颈,有人在走向他,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入目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她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冷淡。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在生气。
  “主人……”他轻声地低喃一句,想要挣扎着起身跪好,却又被按回去躺下。
  “躺好。”毫无情绪的两个字,却一度想让他落泪。
  这是在关心他吧?一定是的。
  “让你醒过来,可不是让你有力气哭的。”伸手触碰一下额头,还是烫的,一时半刻压不下这高热。
  殷晚澄小心地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却又担心惹得她厌烦,只能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衣角:“对不起……以后我会躲起来……不会认错人,也不会再让旁人碰到……”
  “这些话以后再说,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她低头看着歪在床榻上的殷晚澄,衣衫鬓发全湿,形容狼狈,难掩颓色。
  前天带他出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还能跟她说些话,眼眸发亮,神采奕奕。
  两天而已,怎么把自己摧残成这样?她不来,真打算生生硬扛?
  烧成这样,还担心给她添麻烦,反过来安慰她:“主人别担心,我没事。”
  “少自作多情,谁担心你了?再这样烧下去怕是烧成傻子,荫山可不留傻子。”岁初瞪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怎么还不脱?”
  他慌乱地点点头,可虚弱身躯根本使不上力,手指抖得怎么都握不住衣领,隔了半晌还是脱不下来,他急得只能去生拉硬拖地去拽了。
  “你停下,我来。”依旧是平淡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真笨。”
  他便乖乖地任由岁初解他的衣服,抬眼认认真真看她,伸出的一截手臂,又攥住了她的一截衣摆。
  攥住了,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安安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后背上的鞭痕已经完全消退,像是前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如初。
  但岁初心里却留了一根刺,边给他穿寝衣边问:“我打你,你恨不恨我?”
  他摇摇头:“是我做错事,主人生气,应该的,如果主人还生气,可以继续打。”
  说得轻巧,再打,她怕是会控制不住把他活生生打死。
  岁初沉默地端来药碗:“连药还要人盯着喝?”
  “不……不敢喝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小声说。
  一件小事,把他吓成这样了,是不是她小题大做了?
  “你睡吧,睡醒了老老实实喝药。”仙与妖不同道,她和殷晚澄并不是一路人,往后,还是少打交道吧。
  她转身,袖角轻飘飘地从他掌心溜走,殷晚澄心中一慌,好似她这么一走,自己就会彻彻底底的丢下。
  “别走!”他下意识喊出声,岁初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望,他竟是跌落了床榻。
  “怎么了?”她上前把他抱起,殷晚澄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襟,一件仓皇无措的神情,“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澄澄了?”
  她只是想回去睡觉而已,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了?
  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她的,何来的不要之说?
  “我会听话。”手指攥得发白,语气尽是卑微和祈求,“别不要我……别走……”
  岁初不懂自己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直到被人死死地搂在怀里,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就同意留在他这里。
  明明被褥睡得不习惯不舒服,身旁还有这么热的东西黏在她身上,怎么看都无法好好入睡。
  他大概是怕她走了,两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环抱,连两腿都用上了,紧紧地禁锢住她,生怕她离去。
  四周静的出奇,她许久未眠,闭上眼睛,却察觉到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受不了被人这样盯着,他身上太太烫了,抬手想要把他推远,但他紧张地抱的更紧:“不行……不行……答应澄澄了,不能反悔。”
  她是答应不走,可没答应任他这么抱。
  “我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碰我。”
  环抱她的手臂蓦地僵住。他懂了,她在嫌弃他脏。
  落寞地垂下目光,小心地不再碰到她,低声说:“我……我不碰主人就是了……我去地上睡……”
  他又要挣扎着下床,岁初实在不耐烦了,重新把他按回床榻:“又乱动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睡觉?就这么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想着想着又是一句冷哼:“哦,我差点忘了,毕竟我对你来说,可是旁人呢。”
  想必除了白萱之外都是旁人吧。
  殷晚澄猛地摇头:“你不是旁人,是主人。”
  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是她让他这么喊的,到头来他记住的只有“主人”,而白萱的名字却记了千年,成为他心里唯一的存在。
  “主人是谁?”她也得是唯一才对。
  他眨眨略微迷蒙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困惑,岁初见他如此,扒开他的手不愿看他。
  他果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岁初。”他声音微哑地开口,“主人是岁初。”
  第37章 认识几千年了,这还是殷晚澄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因染了风寒,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话含糊并不清晰,但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被她听出了温柔缱绻的意味,连带着心里的坚冰都有些许碎裂。
  他喊出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骤然转为不安,似乎觉得他这样喊出来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他慌了神:“对不起,澄澄不该喊。”
  岁初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再喊一声。”
  殷晚澄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格外小心又郑重地喊:“岁初?”
  岁初一边若无其事地捏着他的脸,一边勾着唇笑。
  “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她停止对她脸的摧残,给他递了一张空白的纸:“写我的名字。”
  一听原谅二字,他不由分说在纸上迅速写下两个字。
  先前放河灯认识的几个字,他一直牢牢记得,几乎不怎么犹豫就落了笔。
  还是认认真真模仿着她当时的字迹,写得方正,唯独不像他书房里留下的字迹。
  他写得很快,写完似是觉得纸上太多留白,瞄一眼岁初,她没什么反应,于是他拧着眉,又擅自在纸上写了一条。
  “澄澄要永远做岁初的玩物。”
  他不认识全部的字,只记得那天岁初教她写这几个字时,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那他写这个,她应该会消气吧?
  他抬眼忐忑地看向岁初的方向,岁初高高将其举起,翻来覆去就是看不够:“这个写得不错,明日我让人裱起来,就挂在你的房间吧,日日看着,省的以后忘了。”
  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她笑意更深:“写几个字就原谅你太便宜你了,等你病好了,每天写一百遍我的名字交给我检查,能做到吗?”
  他只是写过一张白萱而已,往后,他要写上千上万她的名字,每次睁开眼想到的就是她的名字,此后几千年,长到永生永世,再也忘不了。
  刻上别人的名字又如何,她偏要勾掉涂掉,再写上她的。
  殷晚澄用力点头:“能做到!主人说的话,澄澄都能做到!”
  一百遍而已,让他写一千遍都可以。
  岁初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心似被人捧在手里揉了一下,先前那些郁结都被揉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