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耘看着周鹤暄，男生的脸庞明明还带着稚气，站在自己父亲的对面，说得话比起请求，更像是礼貌的谈判。
  周敬耘第一次觉得，周鹤暄在自己的培养下，成长得太快了。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周敬耘的杯子也空了许久，周鹤暄安静地站着，等着周敬耘的答案。
  “爸能看看他吗？”周敬耘叹了口气。
  “现在考察他会对他造成困扰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一定会带他回家的。”
  周鹤暄说得很认真，周敬耘笑了一声：“是你同学？”
  周鹤暄想了想，选了个更为合适的身份：“校友。”
  周敬耘沉默片刻，措辞谨慎地道：“小暄，再有一个多礼拜你就十九岁了，与此同时，你也才十九岁，你接触到的世界只有学校而已，可是你的路还很长很远，你要遇到的人还有很多。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吧？”
  周鹤暄没有回答，周敬耘有些语重心长：“你初中的时候，老爸就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建筑大师PhilipJohnson也喜欢同性，他一样是老爸的偶像，小暄，你喜欢男生，也一样是老爸的孩子。”
  周鹤暄垂下了眼：“谢谢老爸。”
  “你年纪还小，这个圈子……”
  “爸，和圈子没有关系，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而已。”周鹤暄抬起头来，将手中的杯子放在周敬耘眼前，“您相信我的选择吗？”
  周鹤暄看着周敬耘，一字一句地道：“爸，我是十九岁，但是就算我二十九岁、三十九岁，我想我也还会喜欢他。就算我未来可以见到更广阔的的天地——就像您推荐我去看的那个博物馆，未来的天地，难道就不是我们在一步一步走向废墟吗？您在读书的时候遇到的人，和在工作的时候遇到的人，哪一边优秀的选择更多呢？”
  周敬耘看着周鹤暄，似乎是在打量，又似乎透过周鹤暄在思考什么，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周鹤暄的肩膀。
  周鹤暄很冷静很理智地在分析着自己的感情，对身为父亲的周敬耘来说，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小暄，感情这种事，并非权衡利弊。”
  周鹤暄有些不解：“但是老爸不是在用分析利弊来劝阻我吗？”
  周敬耘神秘地笑了笑：“感情很复杂，小暄，你说他是你类比出来的最优解，老爸听着这可不像是你喜欢他。”
  周鹤暄赶忙辩解：“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喜欢他。”
  周敬耘挑了挑眉，周鹤暄这才后知后觉有些羞赧，避开了周敬耘的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他、他……前两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挺、挺普通的，其实他特别好看，但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他了，那个时候不知道，前阵子才想明白的。”
  周鹤暄的话里有不明显的前言不搭后语，周敬耘听出来了，没有戳破，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老爸相信你，你妈那边我会挑时间去说，但是小暄，你有你的选择，爸爸妈妈也有爸爸妈妈的选择。”
  周鹤暄也点头，迎着周敬耘的目光：“嗯，谢谢老爸尊重我，我也会尊重你们的意见。”
  周敬耘放开手，走出了书房。
  回到客厅里，郑新茗没说什么，也没好奇打听，假期只有一天，周鹤暄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周敬耘陪郑新茗看了会儿电视，周鹤暄已经背着书包出来了。
  “爸妈，我走了啊。”
  “小暄等一下，”周敬耘招了招手，“下周四你生日，怎么安排？”
  周鹤暄抬起手挠挠脖子：“学生会的同学说那天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没推掉，中午我宿舍一起。”
  郑新茗拍拍周敬耘：“孩子大了，该自己飞了，再说了，你每年做那蛋糕也都不怎么好吃的。”
  周鹤暄笑了：“妈，老爸做得蛋糕挺好吃的。要不就周六……周日吧，我周日回来。”
  周敬耘答应，周鹤暄和父母说了再见，走出家门。
  站在电梯口，周鹤暄拎着书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一切比他想象的情况要更好。
  周鹤暄掏出手机，忽然想去方澄那儿了。
  想到就要做到，周鹤暄乘上地铁，反正方澄家和白大前面十来站地都是同一个方向。
  周鹤暄在地铁上给郑新茗发消息，说自己这小半学期有在做兼职，攒了些小钱，刚刚忘了问，现在想起来问问爸妈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郑新茗很快回了什么也不要，还用有些责怪的语气批评了周鹤暄，让他以学业为主。
  周鹤暄看着郑新茗的回复，心想自己也是够有活力的了，学习、社团、漫展、比赛、学生会、打工、甚至……甚至恋爱，他一样都没落。
  周鹤暄在地铁上眯了一会儿，他心里有块石头落在了地上，人也觉得轻松很多。
  往方澄家走的一路，周鹤暄在搜“怎么判断喜欢不喜欢一个人”。
  第39章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哥
  周鹤暄拿着手机，屏幕有点亮，他开着手电筒功能照着路，周敬耘的话一直在耳边绕着。
  有一个答案是：当你搜索这个问题是为了某个人时，就表示你已经喜欢他了。
  周鹤暄看着这个答案许久，他是为了方澄才搜的，他确实喜欢方澄，他已经考虑了很多、想了很多了。
  于是周鹤暄不打算继续质疑自己的感情，他收起手机，打开眼前的密码锁。
  周鹤暄进门的时候，方澄还在书房，听见响动走了出来，看见周鹤暄明显愣了一下。
  “方澄哥，元旦快乐。”周鹤暄把电话里的祝福又说了一遍。
  方澄跟着回了一句元旦快乐，看上去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直到周鹤暄都走到面前了，才道：“也不用非得今天赶过来打扫吧？不说了明天也可以的。”
  这话让周鹤暄不乐意了，他看向方澄，脸色黑了几分：“方澄哥，我来你家就只能是因为打扫卫生啊？”
  方澄啊了一声，更加反应不过来了。
  “你只把我当成你的员工啊？”
  方澄赶紧摇头：“没有。”
  周鹤暄往前一步，站得近了，方澄想要看他就得微微仰起头来。
  周鹤暄看着方澄的眼睛，声音里有与往日都不同的情绪：“就不能是朋友上门来找你玩吗？哥。”
  在方澄的印象里，这还是周鹤暄第一次叫他“哥”，以前都是连名带姓地喊“方澄哥”。
  方澄莫名其妙因为一个称呼心跳起来，结巴道：“能、能的。”
  既然是朋友上门，拿零食倒饮料才是待客之道，方澄在冰箱里翻了翻，有些心虚地问：“饮料在哪里啊？”
  周鹤暄对方澄家比方澄自己还熟，他站到方澄身后，先把冰箱门关了，接着胳膊越过方澄，拉开顶端的壁橱：“上次和你说了，冬天了饮料不放冰箱里了。”
  周鹤暄低下头，声音好像贴着方澄的耳朵那么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哥。”
  方澄攥着冰箱门的把手，紧张地吞了一口吐沫。
  今天的周鹤暄有点不一样。
  方澄翻出已经落了一层灰的游戏机给周鹤暄挑选，从初代红白到最新的黑白版NS都有，还有一纸壳箱没了外包装的卡带，保存的不好，有的金手指都磨花了。
  方澄蹲在周鹤暄旁边，小声道：“你可以连电脑玩，我还有事，不能陪你玩。”
  周鹤暄叹了口气，把卡带丢回去：“我还是打扫卫生吧。”
  方澄抿了抿唇，捏住手里的手柄，没看周鹤暄：“我是不是挺不识趣的。”
  方澄猜周鹤暄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过节很孤独，可怜他，特意来陪他的，但是方澄没办法，二手平台上接的几个活十二点前就要交了。
  方澄抬起头来：“鹤暄，对不起啊。”
  这一声对不起让周鹤暄心底一直包着的那点心疼直接炸了，腾地一声蔓延四肢百骸，他皱紧了眉，疼痛让他手脚发软，他说不清为什么这么难受，只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能抱紧方澄，恐怕他再也不能呼吸了。
  周鹤暄抱住了方澄，没敢用力，像托着一颗刚从贝壳里滚落的珍珠。方澄也这么任他抱着，周鹤暄看不见方澄的表情，也猜不到方澄在想什么，方澄没动手推开，他就想抱着，想一直抱着，能抱多久抱多久。
  怀里有个方澄，让周鹤暄感到心安。
  抱了好一会儿，周鹤暄才道：“我突然来你家打扰你，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周鹤暄放开方澄，不知道是不是昏黄光影下的错觉，总觉得方澄的脸似乎有些红了，周鹤暄用尽量温柔的声音道：“哥，你去做你的事吧，我不打扰你。”
  方澄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他蹲得太久，两条腿都麻了，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小美人鱼踩在刀尖上的错觉，方澄咬着牙，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一直到走回书房关了门，才扶着墙慢慢跪坐在地上。
  方澄觉得今晚的周鹤暄很难懂，对方澄的称呼难懂，突然的造访难懂，刚才的拥抱也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