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暄用一个真正的拥抱回答了他。
  方澄吸了吸鼻子，试探着抬起手来，抱住了周鹤暄的后背。
  真好，周鹤暄没推开他，也没放开手。
  尽管血脉亲缘无法斩断，但是方澄知道，起码在表面的维系上，他亲手推开了舅妈，又与父母隔绝了。他像是飘远了的浮萍，根深扎在冰凉的水系里，昏暗幽深，看不见也摸不着，他寻不到根，也上不了岸。
  周鹤暄的声音抵着方澄的颅顶传来：“吃没吃早饭？”
  方澄摇头，周鹤暄放开了他，把方澄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怀里的温度很快消散，方澄觉得有点可惜。
  周鹤暄往厨房走，见方澄还穿着一身板正的小西装，劝道：“在家里穿舒服点吧。”
  “嗯……嗯，”方澄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去把妆也卸了。”
  方澄没有去拿卸妆棉，直接走进浴室，拧开了水龙头，一捧一捧地慢慢敷在脸上。
  这一天是方澄在想象中排演过很多次的，他本会说出更多更恶毒的话，比如他应该对方佳旭说，听说同性恋是遗传病，方佳旭你这么多年一个一个地换女伴哪个都不喜欢，你应该去查查我是不是遗传了你。
  或者是对席梦娜说，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么有本事，我一定会拖着你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
  许许多多想象中畅快淋漓的、在三缄其口的忍耐中默默转化为带着恨意的小刀的话语，那些想象中刺伤对方之后的快乐和癫狂，都没有出现。
  方澄没觉得憋屈，相反的，他感到平静与安心。好像报复自己不负责的双亲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好像他可以不去爱、也不用去恨，平平淡淡地让他们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开，以后的日子就足够圆满了。
  方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卸掉精心打扮的面具，露出湿漉漉的、原本的、真实的面貌。
  他用假发和眼镜面对同学，用化妆品和饰物面对酒友，却一直在用最坦然的样子面对周鹤暄。
  方澄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轻松。他换好了睡衣，周鹤暄煮了小米粥和几个茶叶鹌鹑蛋，已经贴心地帮方澄剥好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周鹤暄看着方澄吃完了饭，问道：“哥，要什么礼物啊？”
  方澄想了想：“陪我做件事，行吗？”
  “行，”周鹤暄秒答，“什么事都行。”
  方澄站起身来，周鹤暄先把碗筷快速冲洗了一下，就见方澄打开了主卧的门。
  这间房子新年时周鹤暄也帮忙收拾过，几个月过去里面也没有多少灰尘，方澄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来六七本相册，周鹤暄接过几本，方澄便关上了柜子，让周鹤暄先去书房等。
  过了一会儿方澄进到书房里，手里除了相册，还拿着一把剪刀和一个垃圾袋。
  周鹤暄有点猜到方澄想要干什么了。
  方澄递给周鹤暄一把剪刀，翻开了相册。
  “只把我的留下，没有我的直接扔了就行。”
  周鹤暄接过剪刀：“好。”
  而后他翻开相册，发现前面有几页已经只有一个小孩子的大头照，后面几页还隐隐约约透出被记号笔涂抹过的痕迹。
  方澄看了一眼，解释道：“以前我就剪过的，剪了一半累了，剪不动了，就用白板笔去涂，后来笔也没油了，就没做完。”
  周鹤暄嗯了一声，方澄不再说话，从自己的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看了一眼直接丢进了垃圾袋里。
  这几本应该是全家照，大部分是席梦娜或者方佳旭和谁在一起，年轻时的席梦娜确实明艳动人，方佳旭也周正帅气，方澄和他们很像，与郑新茗说过的一样，父母哪里好看他就往哪里长。
  周鹤暄看着手里的照片，有方澄的部分并不多，肤色确实不像现在白皙，眼珠乌黑溜圆，小小的一个，会看着镜头很腼腆地笑，笑起来的弧度也几乎一样。
  有周鹤暄没见过的男人或女人抱过方澄，应该是那些和方澄并不熟悉的亲属，方澄在席梦娜或者方佳旭怀里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是站在他们的腿边，脑袋都够不到衣角。
  周鹤暄一张张地看着，认真地剪了，间或换一换姿势，两个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些哗啦哗啦喀嚓喀嚓的声音响着。
  剪完最后一张，方澄将相册收好塞进书柜里，没再放回主卧，周鹤暄帮他把地上的碎纸屑打扫干净，方澄拎着垃圾袋出了门。
  周鹤暄跟着方澄出门，楼道内是有垃圾箱的，就在逃生楼梯的拐角处，每天有人清理四次，方澄是知道的，他还是按了电梯，一直下到一楼，将袋子扔在了楼下的垃圾箱里。
  第51章 应该和他告白吗
  方澄没有停留，回去的电梯里只有他和周鹤暄两个人，周鹤暄帮方澄按了楼层键，方澄抬着头，看最顶端的数字一个一个地以秒为单位变化着，忽然半转过身看周鹤暄：“鹤暄，开学以后我就会一直这样了。”
  怕周鹤暄不能理解，方澄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这样。”
  周鹤暄明白方澄的意思，他笑道：“很好啊，那你就轻松多了。”
  “嗯，以后我没什么事了，你想要补课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电梯到达，周鹤暄跟着方澄走出去，等方澄开了门：“不出去玩玩吗？”
  “不去了，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许逸还……”
  方澄话没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看，笑着举给周鹤暄看：“说曹操曹操到。”
  周鹤暄看着来电显示上硕大的许逸两个字，撇过了头去。
  “能接我电话，事儿办完了？”
  “嗯。”
  “还顺利吗？”
  “这有什么不顺利的。”方澄走进屋里，躺在沙发上。
  许逸在那边笑：“情绪不顺利呗，没仰天长啸痛哭一场？没气急败坏无能狂怒？”
  方澄翻白眼：“没有。”
  想了想，方澄又道：“不过……所有事都做完了，有点空虚了。”
  “哎，空虚了就谈恋爱呗，正好你那个小——”
  “许逸！”方澄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要乱说！”
  方澄下意识瞄了一眼厨房，周鹤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哦～～”许逸立刻领会，换了个话题，“一会儿去硕山吃饭啊，请你，给你过生日。”
  方澄有些不愿意：“好远。”
  “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儿了，早点出来。”
  “G姐去吗？”
  “她不去，晚班。”
  “行吧，”方澄叹了口气，“那……我问问鹤暄去不去。”
  周鹤暄端着盘枣子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听见这句：“什么？”
  方澄复述了一遍：“许逸说晚上请我们去硕山集吃饭，海鲜自助，离你家还挺近的，吃完你回去也方便。”
  周鹤暄点头：“我去。”
  他又确认了一遍：“是许逸学长请客吧？”
  “是，”方澄笑着，那边许逸也在电话里大笑，方澄拍了拍周鹤暄，“你年纪最小的，就算我付钱也不能让你付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你想吃，就我付钱了。”周鹤暄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硕山集是个缺德的地方，缺德在离地铁站很远，出了站还要倒公交。
  从方澄家过去要折腾一个半小时，离许逸和Geraldine租住的房子倒是近。
  许逸是来给方澄庆生的，订了个小包间，进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好利来的杯子蛋糕，做成小黄人的造型。
  “买这么个店里不给送蜡烛，你就这样凑合一下吧。”许逸点着自己的打火机凑到蛋糕面前，催促方澄：“快许愿，怪烫手的。”
  方澄也不嫌弃他敷衍，闭眼不到三秒钟，就睁开了。
  许逸见状撤了打火机，递给周鹤暄一把铁勺：“来，帮寿星切蛋糕。”
  周鹤暄很无语，用勺子挖起一大块放进方澄面前的盘子里：“在我家要是敢这么给我妈过生日，我和我爸早就被打死了。”
  “你自己生日都没和橙子说，今天还敢嫌弃我啊？”
  许逸堵了周鹤暄一句，见他不说话了，笑呵呵摸出一包烟来，朝着方澄挑了挑眉：“来一根？”
  周鹤暄立马瞪许逸，方澄笑着摇头：“戒了，你也别抽。”
  许逸叹着气把烟往桌子上一丢：“好好好，我照顾小朋友。不是，今天好歹你过生日，小周都成年了，总不能酒也不沾一口吧？”
  周鹤暄又给自己挖了一勺蛋糕，把剩下的全推给许逸：“我能喝酒。”
  方澄思忖片刻，可能也有点馋了，比划了一下酒杯：“稍微喝一点儿吧。”
  许逸扫了点单的码，他今天买的是A餐，酒水里不光有清酒还有洋酒，有些是没见过的，许逸看着新鲜，都点了一杯。
  酒水和赠送的刺身一起上来，许逸给方澄倒了半杯，又给周鹤暄加了个底，自己则倒了满满一杯举了起来：“来，庆祝我们小寿星今年考研上岸！顺利毕业！崭新的二十二岁！生日快乐！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