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斋饮地      更新:2025-09-08 08:22      字数:3314
  卢冶楼赶到医院时,正巧碰上交完论文初稿来医院的纪绪。
  一见到好友,卢冶楼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跑过去紧紧地抱住纪绪,又气又心疼地怪他怎么都不和自己说。
  纪绪看着憔悴了许多。一直以来无所不能的父亲突然倒下,还被医生告知活不了几个月了,任谁都无法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纪曳倒是心态乐观,反而比以前爱说话了,问卢冶楼在首都过得怎么样,吃得习不习惯,映城人爱吃辣,想起他之前去首都出差好阵子吃不到香的辣椒,馋得不行。最后遗憾地说不能陪纪绪,和宋燕卢父一起去看他的毕业典礼了。
  卢冶楼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在病房跟半大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映城过了倒春寒,卢冶楼飞回首都,五月底答辩结束当天,他收到卢父的信息——
  纪曳在映城连日大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断了气。
  连夏天都没能等到。
  没有办追悼会,仪式一切从简,卢冶楼匆匆赶回映城,发现几个月没见的纪绪已经瘦得脱相,像一捧燃尽的灰,风一吹,就要随着纪曳一块去了。
  守灵的七日,纪绪只喝了几口水,咽下去的饭菜不过几秒全吐了,第四天直接在小隔间晕了过去。卢冶楼看着着急,在医院陪着纪绪吊水,中途回灵堂找遗落的背包时,发现小隔间里有一个人。
  那人独自坐在灵柩旁,头发比高中长了不少,穿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
  他合眼抵靠着白墙,安安静静的。
  这一间小隔间向阴,窗户修得小,太阳照不进来,偶尔吹进来几阵风,室内只剩下跳跃的烛光。久燃不息,等待去世者的灵魂回来。
  卢冶楼离近看清那人的脸,愣了几秒,什么也没说,悄声走了。
  --
  纪绪借口家中急事,匆匆离开宋家,拒绝了卢冶楼送他,只问了墓地地址。
  “八月的时候市里宣布翻修墓园,听说在迁墓重新排列,我们也只知道原先的墓碑号码,我妈说要等去了才清楚曳叔具体迁到哪个位置了。”卢冶楼说,“你今天别去啊,大晚上的,墓园那楼梯又窄又陡,不好走。”
  纪绪应下。
  卢冶楼担心:“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真没事,宋姨过生日呢,”纪绪说,“我真不去,我怕鬼你不是知道吗?”
  拗不过他,卢冶楼看着纪绪上车,还是不安心,上楼前给萧沿礼拨去电话。
  刚过八点,映城正是热闹的时候,隔着车窗能看见路边一簇一簇的人群,中间还穿插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纪绪突然开口:“师傅,麻烦您送我去映山小区。”
  “映山小区?”
  “就是一中旁边那个。”
  “噢,”司机反应过来,“你说映山美景啊,行吧,咱不是刚从那附近过来的么。”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一中的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打响,纪绪站在映山美景的大门前,停留了好一会儿。
  当年还叫映山小区,大门也没有人脸识别,全靠保安是否记得住户的脸。纪绪绕过大门往另一边去,那处有一个旋转铁门,有时他忘记带钥匙,就会在那等人一起混进去。
  今天也不例外。他凭着记忆走到10栋3单元,牌匾换成了崭新的蓝色底,但还是没能盖过原先用红色墨水写上去的字。映山美景算是城区的老破小,为了方便住户,最近才装的电梯,纪绪没坐,走楼梯到的4楼。
  402。
  再熟悉不过的米白色大门,每天回家都要接触的门锁,还有落灰的春联。
  纪绪下意识去摸口袋,发现没有钥匙,又蹲下掀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毯,灰呛得他咳了好几声,默默昭示着已经很久没有人将它当作藏钥匙的地方。
  纪绪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自己并非日日走读的高中生,那片家门钥匙早就不知道被后来的他丢到了哪里。
  他重新站起身,踌躇在门前,抬着手,却不敢敲下去。
  如果是陌生人开门,他该作何解释?
  如果没有人开门……
  叮。
  电梯突然打开,纪绪期待地回头看。
  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奇怪地看了眼门牌号,又看向他:“您找人吗?”
  纪绪点了点头。
  “这家人应该早就不住这儿了,”女人说,“我前几年搬过来的时候,就没见过有人。”
  纪绪道谢,怕对方起疑,不舍地看了一眼门牌号,重新走楼梯下去了。
  他在楼下的花坛附近安静坐着,口袋里塞有先前从卢冶楼那儿薅来的烟,他掏出来拿了一根,却没带打火机。
  纪绪捏着没燃的烟,细细摩挲着,黄色烟屑被他搓了满手,像幼时春天满院子的蒲公英,有时落了几簇在头发间,回家让纪曳发现,就会被捏着脸颊肉说他是脏猫皮猴子,说得最多的,是小花仙。
  五岁的纪绪不乐意这个称呼,偏要换成蒲公英王子,要么就是采花贼,逗得一旁的陈朗哈哈大笑。
  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纪绪松了肩膀,轻轻叹气,隐隐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扫视一圈,又没有瞧见认识的人。
  头顶的路灯突然滋滋响了两下,灭了。
  没能等来纪曳抓他又抽烟,Omega的手轻轻一抛,烟屑飘在空中,转瞬落到了地上,他将这卷烟重新塞进口袋,无声离开。
  他再次拦了一辆车,跟司机报了目的地,对方有些迟疑,跟他确认了一遍,纪绪坚持要去。半个小时后,司机将他扔在那儿,乘客的脚还没站稳,便急急忙忙地燃火开走,像是嫌晦气,又或者是单纯害怕。
  映城人民墓园。
  映城最大的公立墓园,大多数映城人的去世亲人都会埋在这里,交一定的钱数,签字盖章,便能为亲人领一块墓碑,和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
  那些刚出生的婴儿,在医院的妇产科保温房里,被护士姐姐在脚腕处贴上出生日标签,昭告着全世界她们的到来。死后又在亲人孩子的思念里,变成墓碑上一串冰冷的组合编号。
  无意义的数字符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因为鲜活的生命被人们记住。
  冬季深夜的墓园,寂寥无声,没有为来者亮灯。
  纪绪按照指示牌,浑浑噩噩地去找纪曳的墓碑。
  东区8-1206,虽然是巧合,但正好是纪曳的生日。
  昨天刚下过雨,低气温的缘故,很难一天就让地面恢复干燥。纪绪扶着粗壮的树干,斜着身体一步一步沿着石梯往下走。
  害怕的。他是害怕的。
  但是想到纪曳在那里等着他,又好像不那么怕了。
  纪绪一个个数着墓碑上的编号,他记得卢冶楼跟他说过,纪曳的墓碑在这一条道的最右边,旁边有一颗很高的树,树腰被涂上了鲜艳的黄色颜料,大概是有人为了方便寻找,做的标记。
  然而眼前这个墓碑,无论是照片还是编号,都不是纪曳。
  纪绪慌不择路乱成一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没有完全好的腿走得有些发疼,他扶着膝盖,缓缓坐在湿润的石阶旁。
  墓园的树木成群,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急促地呼啸着。
  口袋的手机亮屏,震动起来。
  竟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纪绪呆滞地接起:“……喂?”
  “纪绪,你现在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Omega突然觉得哪哪都酸得牙疼心颤,好像有人往他的骨头上滴酸得发苦的柠檬汁。
  他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呜咽出声:“我找不到我爸了……”
  第11章 发烧
  萧沿礼匆匆赶到墓园时,看见Omega一个人坐在地上,也不怕凉,呆呆地看着地面。
  “纪绪!”Alpha顾不及脚下路滑,焦急地想要将人抱进怀里,好感受到他真实的体温,给予他安慰,也压下自己心中涌起的阵阵后怕。
  三个小时前,他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听着姚竞先汇报这一周的事务安排,便接到卢冶楼的电话,急匆匆地让他赶紧回家。他们之前都忽略了失忆所造成的信息缺失,纪绪刚知道纪曳的死讯,状态不是很好。
  萧沿礼没心思再听,让姚助将内容发到自己邮箱,等晚些时候他再仔细看。交代完便马不停蹄地开车往家里赶,景御府离公司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又正赶上晚高峰,车子堵在路上像蜗牛一样挪。
  他先是发信息询问,纪绪回复得一切正常,然而等他到家却发现空无一人,再打电话给纪绪时,没有人接,他当即判断Omega是去了映城人民墓园,心下又急又气。
  这么冷的天,早上出门时又嘴硬不肯穿厚外套,这会儿冷得发抖也不是没可能。映城夜里水汽重,他那还没好全的腿伤碰上阴天,就像Alpha的腰伤一样,有人用针去扎似的,隐隐作痛。
  纪绪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是萧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