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之后，这场规模盛大的竞标会正式开始。
  第110章 眼中钉
  由于牵头的毕竟是政府开发局那边的人，一切该有的环节都不能遗漏，公事公办，氛围整肃。
  按照惯例，天弈主管这个项目的经理上台发言，充当主持人的角色，将不同的环节简单串联了一下。
  待到介绍完毕这个项目的现状前景、以及展望了一下未来之后，便宣布进入正式竞标环节。
  在场所有准备竞标公司的出场顺序都是提前抽签决定的，因此这个环节进行起来有条不紊。众人的准备成果各有精彩之处，能看出来都是铆足了劲想要为自己争一分利出来。
  宁知微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坐在下面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偶尔在笔记本上做两句笔记，抑或跟身边的张组长悄悄交头接耳。
  看完第五个公司的标书，两人均是把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有创意的没咱们有经验，有经验的没咱们数据精密严谨。”在两组之间上下台交接的空档里，张组长悄悄对宁知微耳语道，“这次咱们澜石的标书跟他们都完全不在一个量级，肯定能稳稳当当拿下这个项目。”
  他说的话宁知微自然也有体会，只不过深知不能半路开香槟的道理，因此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回应道：
  “先别着急，咱们真正的对手还没出场呢。”
  第六组进行公共竞标的是今天除了枫林以外另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老牌物流公司组成的团队。
  宁知微拿起自己面前的矿泉水，随意喝了一口，目光追随着其团队的发言人一路走上台，却在听见对方开口说话的下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差点被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呛到。
  这个声音……是刚才拐角宴会厅里的其中一个！
  破案了。宁知微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纠结不已，既吃惊，又犹豫，用五味杂陈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家公司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运行模式已经不再适用于当下的市场竞争状况，在这场至关重要的竞标中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因此一时间猪油蒙心，出此下策，并且把阴招对准了视野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枫林。
  这个事实，无疑让宁知微心中那杆天平更加往将自己掌握的证据按下不发的那段倾斜了。
  毕竟虽然比起早些年来衰落了不少，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家物流公司在业内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自己今天掌握对方的把柄纯属意外，素日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开罪了这上下几千号人，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澜石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算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宁知微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下来，将精力投注在眼前已经开始的演讲上。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深呼吸强迫自己忘掉大脑中纠缠着的念头，那些挥之不去的矛盾就像一根针一样深深地扎进他的大脑皮层，无论如何也无法拔去。
  宁知微想起来自己以前还在上学时，宁士扬坐在自己家的书房里，板着一张脸告诉他的那些道理。
  宁士扬告诉他，商人虽然以投机取巧作为立身根本，但并不代表着为了牟利可以舍弃底线，更不意味着要为了达成目标能够无所不用其极。
  “以义待人，诚信兴利。”
  宁知微从小受到这样的思想熏陶长大，也知道宁士扬的童年环境亦是如此。宁家在青城屹立多年，除了敏锐的商业嗅觉之外，这样的家规也是一项巨大的影响因素。
  而现在……为了扳倒周临，为了给宁士扬讨回应有的公道，他却需要自己对所见的不公正置若罔闻。
  宁士扬在天有灵，会希望他怎样抉择？
  宁知微握紧了自己的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留下一道划痕。
  他皱着眉头，看台上的中年男人侃侃而谈，最后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为今天一举夺魁做好了周全的准备——若是没有自己带着在墨城还默默无闻的澜石横插一脚，再加上对方对枫林用的那些手段，这场竞标会的结果如何其实并不具有什么悬念。
  长达几十分钟的演讲结束，台上那人关掉了自己的文件，文质彬彬地向众人鞠躬之后缓缓下台。
  宁知微盯着他的背影带着势在必得的骄傲在台下坐好，然后便冷不丁听见自己身边的张组长凑过来道：
  “小宁总，枫林的人要上场了。”
  宁知微浑身不着痕迹地绷紧了一瞬，抬起眼朝着已然换了一个展示幻灯片的大屏幕看去，看见了枫林那个下属公司的名字与题目。
  能源环保革命下的新兴物流园区。
  他在看到这个命题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通过这段时间养成的敏锐嗅觉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两个命题结合到一起，倒的确是个无人开发的区域。
  若是标书做好了，再加上枫林本身具有的创新开拓优势，将是一个十分不容小觑的目标。
  然而很可惜……这份不知道经由枫林多少人花费了多少时间心血才凝结而成的标书，现在只剩下一个标题和一堆不知所云的乱码了。
  果不其然，那位来自枫林总部的资深项目组长十分自信地将这个题目做了一番解释，通过十分精湛的技巧勾起了在场大多数人对下面具体内容的兴趣。
  然后，当他示意下面的同时给幻灯片翻页，正要进入第一部分内容时，迎接他的却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空白。
  一时间，全场哗然。
  标书没有准备好，这算是竞标会议中最为低级弱智、也最败坏一个企业形象的错漏了。
  在场坐着的人没有一个是无所事事的等闲之辈，时间根本不能用哪怕大把的金钱来衡量计算，而若是哪个参与者在标书的准备上出了如此明显的岔子，对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浪费时间。
  宁知微清清楚楚地看着台上那位原本自信满满的邵经理，看见他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空无一物的空白，也看见他在茫然了好久之后登时慌乱了手脚。
  他站在台上目眦尽裂，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救场。
  当然，若是找不出这个现象背后的真正原因，这时候无论多么精妙的找补，也都是废话一句，废纸一张。
  这种机密级的重要文件在一个公司中，绝对不可能只存在于一个U盘里，肯定还存在着无数的备份，只需要一条消息就能够重新传到电脑里，从头开始。
  然而，他们有心想从头再来，也得看各位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评审给不给这个机会。
  从以往的历史来看，这种状况出现的概率极小，而一旦发生之后，出事的公司团队便会被评委无情地取消资格。
  就算侥幸留下了，也一定会在评委心中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几乎与到时候的结果评审无缘。
  宁知微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任凭四周的嘈杂声音随着自己的心绪一起此起彼伏。
  他看见前排一位开发局领导的脸上在看见邵经理手忙脚乱地尝试了各种重启或调试手段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之后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也看见原本昂首挺胸的枫林小组成员们都难以置信地慌乱了起来。
  有些人把电脑的键盘点得疯狂作响，更有甚者竟然站在众人面前急得哭了出来。
  宁知微冷眼旁观着这一刻，多看见台上邵经理做出多少个无谓的动作、进行多少次绝望的尝试，胸中沉闷的感觉就多压上来一分。
  如此这般左右为难的抉择，到底还要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多少次？
  就在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纷乱的众人时，张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落下一声叹息后缓缓道：
  “原本以为枫林是个值得忌惮的对手，没想到竟然紧要关头搞出来这种低级错误，这下子看来已经没有竞争能力了。”
  张组长低声道，“唉，这对咱们澜石来说是件好事，就是台上本来要讲标的那个邵经理……本来自己情况都那样了，现在还碰上这种事，回去肯定是撤职处理，也不知道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宁知微悚然一惊，立刻回过头抓住张组长的胳膊：“你说什么？什么后半辈子？”
  张组长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才回答道：
  “我之前有次跟他们公司对接合作时听到过消息，说这个邵经理虽然资历老，个人能力也很强，但也一直被周临忌惮，这些年始终卡在经理的位置不上不下。这样也就罢了，好像他家里这些年的境况还很不好，妻子早逝，儿女又得了病，虽然赚的不少，但都投进医院这个无底洞里去了。”
  “之前咱们跟枫林又合作项目的时候，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印象里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命实在太苦，整个人都带着股子萎靡不振，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杨经理说到这儿，感叹了一句“命运不公”，这才道：
  “本来就是周临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他带的项目还出现了这种原则性项目。我看啊，他以后在枫林肯定是混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