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岁岁明美      更新:2025-09-08 09:20      字数:3423
  "忍冬凌雪,双生并蒂,是为大药。"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番外二·金针引
  谷雨时节的苏州,空气里浮着柳絮与药香交织的薄雾。
  明烛蹲在后院新辟的药圃里,指尖拨弄着一株刚抽芽的忍冬。这株是从青芦绣坊的老藤上分出来的,栽到苏州竟比原株长得更盛。她余光瞥见回廊下闪过月白色的衣角——清鸢又没穿袜,裸着足踝踩在竹席上,像只偷腥的猫。
  "腿不疼了?"明烛头也不回地问。
  竹席上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即响起清鸢带着笑意的声音:"周会长新教的足底针法..."她晃了晃右腿,曾经僵硬的关节现在能自如屈伸,"比金针还灵。"
  明烛转身,晨光恰好穿过忍冬藤,在清鸢月白的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发间的珍珠银簪微微歪斜,显然是刚熬过夜。这三个月来,清鸢每夜都在绣那幅《百草春生图》,说是要赶在立夏前送给周会长做寿礼。
  "药。"明烛递过青瓷碗,里头褐色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喝完去睡会儿。"
  清鸢接碗时,小指在明烛掌心轻轻一勾。这个动作让明烛想起她们刚来苏州时,清鸢连端碗都需双手捧着的模样。如今那曾经枯瘦的手腕已有了柔润的线条,握针时也不再颤抖。
  "《春生图》还差最后几针。"清鸢仰头饮尽汤药,喉结滚动间锁骨上的兰花纹身若隐若现,"周会长说...要带我们去见个人。"
  明烛正想追问,前院突然传来叩门声。小学徒气喘吁吁地跑来:"温大夫!宫里来人了!"
  她们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三个月前陈公子提及的"宫造册"。明烛下意识去摸颈间的半枚玉兰佩,却见清鸢已经挺直腰背,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鎏金托盘。
  "咱家奉太后口谕。"老太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听闻顾娘子的绣品能显四时变化,特来求一幅《百花朝凤》。"
  明烛看见清鸢的指尖在竹杖上收紧。太后六十寿辰在即,这单活计既是机遇也是刀山——绣好了平步青云,绣不好...
  "民女..."清鸢刚要开口,老太监突然摆手。
  "太后说了,不急。"他从小太监手里取过个锦盒,"这是西域进贡的'冰魄丝',遇光变色,最配娘子的'流光绣'。"
  锦盒打开的瞬间,明烛闻到熟悉的苦香——与《本草图谱》中记载的"雪蚕"特性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清鸢为何连夜赶制《百草春生图》了,那根本是幅药草经络图,专为试针法用的。
  "三个月。"清鸢接过锦盒,声音比冰魄丝还凉,"需温大夫同去。"
  老太监眯眼打量明烛颈间的玉兰佩,突然笑了:"太后早听闻温大夫'以药染丝'的绝技...准了。"
  待宫人离去,清鸢的竹杖"啪"地掉在地上。明烛扶住她时,发现她后背全湿透了。
  "你早就知道?"明烛捡起竹杖,上头新刻的忍冬纹还带着木屑的清香。
  第 40 章
  清鸢从袖中取出封信笺。周会长的字迹力透纸背:"太后目疾,需借'流光绣'引药气入络。"末尾画着个小巧的穴位图,正是《百草纹》缺失的最后一部分。
  明烛的指尖发凉。她突然明白这幅《百花朝凤》的真正用途——太后的眼疾需药气熏蒸,而能锁住药气的,唯有清鸢改良后的"流光绣"。
  "三个月..."清鸢望向药圃里新栽的忍冬,"来得及。"
  接下来的日子,绣坊昼夜灯火通明。明烛改良药方,将原本用于染丝的药材蒸制成雾,清鸢则调整针法,使绣品能在熏药时精准显现穴位。她们常常熬到三更,清鸢的银针与明烛的药勺在灯下交映成辉。
  立夏前夜,《百花朝凤》终于完工。
  明烛推开绣房门时,清鸢正对着晨光检查绣品。那是一幅三尺见方的立屏,乍看只是寻常的百鸟朝凤图,但当光线变化时,凤凰的羽翼会渐次亮起,显露出底下精妙的经络图案。
  "像不像..."清鸢的声音有些哑,"我们第一次合作的药染丝?"
  明烛想起青芦绣坊初建时,那方被药汁打湿却意外显现纹路的素帕。她刚要答话,却见清鸢突然晃了晃,连忙上前扶住。触手的温度烫得惊人——清鸢竟在发烧。
  "胡闹!"明烛一把扯过她的手腕。脉象浮紧,是连轴转导致的虚火上行。她这才注意到清鸢眼下浓重的青影,和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
  清鸢却笑了,滚烫的掌心覆上明烛的手背:"最后一针..."她指向凤凰的眼睛,"用的是你改良的药染金线..."
  那里本该是寻常的瞳孔,此刻却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青金色。明烛突然认出那是她为清鸢腿伤特制的药方颜色,是她们共同熬过的千百个日夜的见证。
  进宫那日,苏州下了第一场梅雨。
  太后寝宫里熏着安息香,老太监引她们至一架十二扇缂丝屏风前。清鸢的竹杖点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明烛注意到她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连月劳累,旧伤难免反复。
  "抬头。"珠帘后传来个沙哑的女声。
  明烛抬眼,看见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靠在软枕上,双眼蒙着药巾。太后的手枯瘦如枝,腕间却戴着串熟悉的玉兰纹手珠——与周会长平日戴的一模一样。
  "民女顾清鸢..."
  "知道是你。"太后突然打断,"兰舟的女儿。"她摸索着从枕下取出块褪色的绣帕,"三十年前,你娘用'菩提心'针法治好了本宫的头风。"
  明烛看见清鸢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块绣帕角落歪歪扭扭绣着"兰舟"二字,正是清鸢母亲的手笔。
  《百花朝凤》被悬在特制的熏笼上。当明烛点燃药香时,清鸢开始讲解绣品玄机:"请太后随着民女所指,缓缓转动头部..."
  药雾氤氲中,凤凰的羽翼渐次亮起。更奇妙的是,那些光斑会随太后头部的转动而改变位置,精准对应穴位。两个时辰后,太后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取下来。"她声音发颤。
  当药巾解下的瞬间,明烛看见太后的眼睛在烛光下泛着水色——那是久未见光的人突然重见天日的反应。
  "哀家..."太后抚摸着绣屏上凤凰的羽翼,"看见颜色了。"
  离宫时雨已停了。清鸢的竹杖戳进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明烛刚要责备,却见她突然停下,仰头望着刚放晴的天空。
  "明烛。"她轻声说,"娘亲的针法...救的是太后。"
  明烛这才恍然大悟——三十年前太后还是太子妃,若没有清鸢母亲的治疗,或许就没有后来的垂帘听政,更没有对女子从商的宽容政策。命运像个环,兜转三十年,又将她们带回原点。
  "回家。"明烛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忍冬该开花了。"
  她们的小院里,那株从青芦绣坊移栽的忍冬果然绽出了第一对花苞。金的花,银的蕊,在雨后阳光下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清鸢取下珍珠银簪,轻轻别在明烛发间:"周会长说..."她的耳尖在夕阳下红得透明,"太后准我们在京城开分号了。"
  明烛低头嗅那忍冬花,香气清苦中带着甜。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清鸢拖着残腿敲开她院门时,身上也是这样的气息——绝望里藏着希望,如同所有寒冬过后终将绽放的忍冬。
  "这次..."她握住清鸢的手,"我们一起走。"
  清鸢的回应是一个带着药香的拥抱。她不再需要竹杖支撑,右腿稳稳地立在青石板上,像那株历经风霜却愈发挺拔的忍冬。
  番外三·金兰帖
  白露刚过,京城的桂子就香得压过了药草气。
  明烛踮脚将新晒的决明子装罐时,忽听得院墙外马蹄声急。她推开小窗,正瞧见一骑快马停在"青芦绣坊"的鎏金匾额下——那是御马监的枣红马,鞍上挂着杏黄流苏的诏书匣。
  "温大夫接旨——"
  传旨太监的尖嗓惊飞了檐下麻雀。明烛整了整衣襟,瞥见内室帘子一动,清鸢月白的裙角闪过,发间那支珍珠银簪在晨光里晃出一痕水色。这人昨夜又偷熬到三更,就为改那幅《黄帝内经》的穴位绣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太监抖开黄绢,"青芦绣坊所献药绣,于太医院教习有功...赐金兰帖一道,准立女户..."
  明烛的膝盖刚沾到青砖,就听见竹杖"嗒"地一响。清鸢不知何时已跪在她身侧,右腿稳稳压着裙裾,哪还看得出当年雨夜跌进院门时的狼狈。只是交叠的双手微微发抖,指甲在诏书上掐出个月牙印。
  待宫使离去,明烛才展开那卷烫金帖子。所谓"金兰帖",实是特许女子立户经商的官凭,纸上金粉勾的并蒂莲纹,与清鸢常绣的一模一样。
  "能买下西跨院了。"清鸢的竹杖轻点着地砖缝里钻出的蒲公英,"给小学徒们住。"
  明烛"嗯"了声,指尖摩挲着帖子角落的朱批——"准收残疾女子为徒"。三年前她们离乡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那些被弃在街角的跛足丫头,也能堂堂正正学门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