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作者:胡六月      更新:2025-09-08 09:53      字数:3706
  
  叫声中蕴含的痛苦、绝望和悔恨,几乎要冲破审讯室的屋顶。
  她再也无法维持坐姿,身体像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要!”
  “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再说了——”
  胡水芬不再沉默,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山崩地裂般的崩溃。
  她趴在桌子上,瘦骨嶙峋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如同受伤母兽般绝望的、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口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她的脸。她的哭声不是连续的,而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和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我,我不是人,我该死!”
  “我害了他们,我害了他们啊……”
  胡水芬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声音破碎不堪。
  “我怕他,我真的很怕他。”
  “他不是个人,他是个畜生,他把那么长的擀面棍往我那里捅,好痛好痛啊……”
  “他说我如果不听话,就把婉婉、言言都弄死,我害怕!”
  胡水芬猛地抬起头,涕泪交流,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
  “他还杀了人。”
  “他是真的会杀人。”
  “我不能让婉婉和言言死,我得救他们。”
  “我嫁了人,已经对不起建功。我不能让他的孩子丢了性命,我死不足惜,我得让他们活着!”
  胡水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用“沉默”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在女儿、儿子平静的陈述里、在那一声声“妈妈”的呼唤里、在那一句“我爱你,妈妈”面前,彻底土崩瓦解。暴露出来的,是她内心那一片被恐惧彻底淹没、被罪恶感啃噬殆尽、只剩下痛苦与自我憎恨的废墟。
  “我坦白、我交代。”
  胡水芬瘫软在椅子上,开始讲述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一切。
  “是,是楚金根,是他杀了张磊。”
  “那一年言言读高二,马上就要高三分文理班,可是他忽然反悔,要言言高中毕业回砖厂上班,我不同意。我什么都可以听他的,但这一点不行,建功的孩子必须读大学。”
  “他说,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就同意言言继续读书,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是我帮他把张磊骗出校园,是我给张磊喂了加安眠药的水,也是我把他塞进车里,是我!我是杀人犯的帮凶!”
  “为了我的言言可以读大学,我手里沾了人命,我不是个人!我有罪啊……”
  “那孩子认得我,见到我就会喊我胡阿姨,他很爱笑,笑起来像太阳一样让人心里头暖暖的,可是,我亲手把他送给了楚金根。”
  “也是我把他的尸体埋进土里,当时我的手都在抖。可是楚金根站在一边骂,我不敢不动手。”
  “那块玉佩,是张磊的。”
  “是他临死前悄悄塞给我的。他说这块玉佩很值钱,求我救救他。”
  “我丧了良心,我收了玉佩没有办事,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了。这些年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张磊那张惨白惨白的脸,我根本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胡水芬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浩然:“你笑起来像张磊,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是他来找我索命。我把玉佩给了你,就是把我的命还给他,这也算是……扯平了吧?”
  第63章 认罪
  扯平?
  又是这个词!
  陈暮觉得自己害死了张元盛, 决定一命抵一命,这样一切就扯平了。
  陈志钢认为是自己害了儿子,所以为陈暮挡子弹, 这样就可以扯平了。
  胡水芬以为一命抵一命, 就能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幼稚!
  她把玉佩交给刘浩然, 这就算是赎罪了?
  若刘浩然与苏心婉没有将玉佩上交呢?若警察根本没有将它与张磊之死联系起来呢?那张磊被害依旧会是一个谜。
  她不会死,楚金根也不会有事。
  现在警察顺藤摸瓜,将她与楚金根抓捕,就算把他俩都枪毙,难道就能一命抵一命?
  张磊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零九个月, 他即将参加高考,他的梦想当一名体育老师, 他爱打篮球他爱笑,他有很多朋友,他有一对爱他入骨的父母。
  他的人生如同一幅画卷,即将涂抹上五彩斑斓的颜色。
  张磊的命, 胡水芬抵得了?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 她竟然以为将块玉佩交给警察, 这仇怨就算是扯平了。
  想到这里,姜凌冷冷开口。
  “张磊的父母一夜白头, 她妈妈精神几乎崩溃,天天守在学校门口等儿子放学, 见到一个拿篮球、穿球衣的学生就问:你看到我家张磊了吗?他怎么还不回家?”
  “你觉得,这就算扯平了?”
  “张磊是早产儿,在保温箱里长大,小时候总是病病怏怏的。为了让他身体好起来, 他爸爸天天带着他运动,手把手教他打篮球,好不容易长成高大阳光的模样,前途一片大好,却被你骗走杀害。”
  “你觉得,这就算扯平了?”
  姜凌的话,宛如一柄利剑,无情地刺穿了胡水芬那不愿意承认的卑劣灵魂。
  她那用可怜包装的怯懦、用母爱包装的残忍,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
  胡水芬停止了哭泣。
  她的身体滚烫、脸颊通红。
  羞愧,让她无地自容。
  “我……”
  “我有罪。”
  “你们枪毙我吧。”
  胡水芬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去死吧。
  姜凌却丝毫没有留情,句句似刀。
  “如果被楚金根家暴、被凌辱的第一天,你坚定反抗,你会和楚金根的前妻一样,远离人渣,重新开始新生活。”
  “如果在发现楚金根偷窥苏心婉洗澡后,你坚决与他划清界限,根本就不必战战兢兢为求生存,献上苏心言的清白。”
  “如果知道楚金根觊觎苏心言后,你能报警,让警察保护你的家人,苏心言不会被虐待,不会笼罩上沉重的心理阴影。”
  “退一万步,在楚金根以苏心言前途为要挟,逼你加害张磊的时候,在那个孩子被杀的前几分钟,哪怕你还有一丝良知,报警处理,张磊就不会死!”
  姜凌的声音陡然加大,如雷霆闪电,劈上胡水芬头顶,将她的固有认知全部摧毁。
  “什么扯平?”
  “你永远也扯不平!”
  “苏心婉畏惧爱情、害怕婚姻,听到大一点的响动便会发抖;苏心言胆小怯懦、将自己内心完全封闭,大学三年没有一个知心朋友;闻默至今还在ICU,生命垂危;张磊早早丢了性命……”
  “这一切,用什么来平?!”
  胡水芬缓缓抬起头,哆嗦着开口为自己辩解。她的声音弱得仿佛被风吹散的蛛丝,在空中摇摆,随时便会完全断裂。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不结婚,养不活婉婉和言言 啊。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拖油瓶,除了楚金根,谁会愿意要我?”
  姜凌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身体靠在椅背,声音平静而清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女人,生于农村,家里重男轻女,打算把她卖了,价钱都谈好,她跑了。”
  “十六岁的姑娘来到县里打工,先是在餐饮洗盘子,后来当保姆带孩子,十八岁遇到一个眼睛会笑的男人,她便嫁了。”
  “二十岁她就当了妈妈,生了个男孩,她以为从此生活就稳了,没想到丈夫在外面有了别人,还带回家来鬼混。她没有选择隐忍,开始哭闹,和丈夫拼命,终于离了婚。”
  “因为没有住房没有钱,儿子判给了前夫。她开始拼命赚钱,想早一天把儿子接过来。她开始一天打三份工。只要是能挣钱的,只要不犯法犯罪,她都愿意干。”
  “她肯吃苦,又豁得出脸面,很快就成了一家商场电器推销的王牌。她当上了小组长,工资增加了,她开始专心做电器销售。从普通员工到商场经理,再到独立的品牌经销商,她咬着牙走过了奋斗的七年。”
  “她终于有了钱,把儿子接到身边教养。可是却发现,在她拼命赚钱的七年里,丈夫并没有善待儿子,儿子得了抑郁症,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可她没有放弃,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她发现儿子有绘画天赋,便请来名师指导,经过多年努力,儿子终于考上全国有名的美术学院,病情也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姜凌抬头看向胡水芬:“这个女人,叫闻丽媛,她的儿子,叫闻默。”
  听到“闻默”这个名字,胡水芬的嘴唇在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同为母亲,闻丽媛比她勇敢。
  十六岁,她就有离家的勇气;面对丈夫出轨,她敢迈出离婚那一步;她不怕穷、不怕苦,执着地往前闯,也终于闯出了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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