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作者:爱初会      更新:2025-09-09 09:40      字数:3312
  也不知怎的,就把皇上看呆了,叫我等在院子外头。皇上在里头跟绣花姑娘唧唧哝哝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待我出完恭回来,就见皇上边系玉带边踹门出来,脸上顶着几道抓痕,前襟一溜儿纽襻儿也扯坏了,满眼戾气。
  我忙问皇上这是怎么了,皇上瞪了我一眼,我也没敢再问。
  只回头瞥了院内一眼,花荫下已没了人,针线笸箩打翻了,绣线、绕板、竹绷什么的滚了一地,陛下的交颈鸿雁玉佩也碎成了几瓣。那张才绣好的帕子,大半都被血污了。我心里还叹可惜了。
  若要我分辨,皇上有没有密幸那个绣花姑娘,老奴也没亲眼见着,不敢妄言。即便有也是宠遇极短,浅尝即止。
  自贾夫人离京后,陛下就没再出宫了。唯有那一回三天三夜狂驰到扬州,千里送药,可惜也还是晚了一步……
  直到贾夫人仙逝扬州城,皇上的后宫就再也没有进过美人。从前陛下沉溺酒色,不过是自我麻痹的假象罢了。
  要奴才说,陛下定是中了贾敏的毒了,变成了只痴心虫子,一辈子走不出她的蛊瓮。”
  听了这一番话,泛涌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贾敏深吸一口气,将眼眶的酸意强压下去。
  她心里已有了底,那姑娘是慧娘无疑。从前少女时节,她瞒着家人与禛幸交往,自然不敢穿日常的装束。
  生日年节外头孝敬的衣裙,她口头上说是一次也没穿过。
  其实在与禛钰相约时,穿过几次,后来嫁人前,又将那些衣裙都散给仆众了。
  赖嬷嬷喜欢慧娘的手艺,多拿那些衣裙送她也是极可能的。
  慧娘是因为穿了她的衣裙,才被疯魔的禛幸缠上了。
  尽管她并不信堂堂一国之君,从前的贤才君子,会对一个弱女子用强。
  但皇帝地位超然,对所有未婚女子,就有肆行无忌的特权,美其名曰“幸”。
  此时贾敏心中已无疑虑,当年她是在行舟两月后,落地扬州时,发现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儿子应是离京前在荣国府怀上的。与慧娘可能怀孕的时间十分相近。
  夏守忠告辞之前,心中仍不平静,鬼使神差地回头,对真夫人说:“老奴斗胆说句心里话。或许很多人都觉得陛下昏聩无能,刚愎自用。
  其实不是的,在他的治下,也曾四海清宁,国泰民安。对朝中骨鲠之臣,忠良之士,陛下也从未薄待过。
  哪怕是对林阁老,陛下也从未有君夺臣妻的卑鄙念头。当年林御史经手两淮盐务屡次遇险,也都是陛下在暗中保护。
  他之所以前勇而后怯,前明而后昏,是因为贾夫人仙逝,让他缺少了定心丸,情感无所归依,才徘徊歧路,一错再错。
  老奴每每在灯下惋叹,陛下慧黠太过,乃是真痴。当年若是贾夫人做了皇后,必定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夏守忠倾诉完,匆匆走了,下台阶时有些后悔地自己打了一下嘴,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
  黛玉轻叹了一声,从屏风后出来,就见母亲强忍泪意,捂着心口扭头向内。
  最后,还是禁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黛玉不由想,倘若有一天她受命运摆布,猝不及防地离开了禛钰,他会不会也这样堕落、沉沦、发疯……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另一边,大理寺卿严必显和林海在大觉寺也查到了些事。
  当年老滇南王夫妇奉旨之国前,将两岁的次子沐昭宁留在京中为质,寄身在永福寺,法号“善思”。
  不久沐昭宁病重,滇南王妃冒着违旨的风险,乔装改扮来探望过次子一回。一个月后沐昭宁病愈,王妃又返回了滇南。
  只是从前照顾沐昭宁起居的侍从,被王妃以照看她儿子不尽心为由,全部换了。
  五年后滇南王又向陛下请旨,将次子寄身的永福寺改换到大觉寺。
  大觉寺离清虚观只有一射之地,七岁的沐昭宁,就与身在道观的太子禛钰相熟了。
  也就是说,很可能在沐昭宁生病的那段时间,他的身份被人替换掉了。
  在黛玉急切的盼望下,八天后离柳用飞梭快艇送来了慧娘。
  得知针线师父到了金陵,晴雯很是开心,她还不知道林家的变故,兴高采烈地亲自到渡口迎接。
  传说中的滇秀名家,走下快艇,端的是异族风情。
  她头上盘缠着两条长辫子,戴了绣纹精致的布包头,双耳挂着晃眼的大金耳环。
  长不过脐的大襟右衽短衣,花纹明秀绚烂,衣前配了珊瑚珠串,双须银链,领襟袖口都用玛瑙石做双排纽扣。
  腰间系着精美繁复的绣花束带,下面是双层百褶裙,用五色丝线绣了一圈精细缀宝石的花边,裙长及地,摇曳生姿。
  虽是三十五六的年纪,慧娘的皮肤在高原上也晒黑了一些,五官也普通,但岁月丝毫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丝皱纹也无,透着红润的健康气色。
  晴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迎上来喊:“师父!”
  慧娘抬头打量了她半日,半猜半问道:“你是晴雯?”
  “是呀,”晴雯频频点头,“这才几年,师父就把我忘了。”
  慧娘心头一喜,本来跟着一个外国男人,在飞梭一样的小船上狂驰了七日,她忐忑不安及了。
  才弃舟登岸,就遇见了故人,顿时轻松不少。她也不是忸怩之人,拉着晴雯的手一边走,一边叙说别后情形。
  晴雯被她手上的玉石顶针、金银指环、象牙手镯咯得有些手疼,笑道:“师父不愧是滇绣名家,这些年一定赚了好些钱吧,这通身的气派,真是荣达显贵。”
  “我在滇南有十家绣楼,几百亩田地,的确是发达了。倒是没想到,你竟不以针线立身,倒成了给人扎针的大夫了。若当年知道有个叫茜香的女儿国,我也不必辗转各地,吃那么多苦了。”慧娘感慨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三人进了金陵故宫,离柳向女王复命。晴雯则领着慧娘到柔仪殿,拜见了公主。
  公主看了慧娘携带的绣品,大肆褒奖了一番,留下两样心仪的,例行赏赐。
  她按黛玉的意思,请慧娘住进春和宫,绣制滇南王夫妇的绘像。
  慧娘捧着绘像,心情犹有一丝激动,她的绣品又重新回到了中原,得到了贵人的赏识。如果能借公主之势,在故乡兴家立业,开馆教学,她也可以叶落归根了。
  二十多年的苦累煎熬,不肯放弃的坚守,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旅途的疲惫在见到绣架的那一刻,顿时都忘记了。
  她在脸盆架中用香胰子洗干净了手,拿绸帕擦干水渍,又涂抹上羊脂与蜂蜜制成的护手膏,仔细摩挲,而后十指交叉活动着关节。
  这一套完备的准备仪式,她几乎每天都在做。比晨钟暮鼓一日不歇的和尚,还要肃穆虔诚。
  她将滇南王夫妇等身高的绘影图,挂在了衣桁上,一边按摩手指揉捏手腕,一边仔细端详图像。
  在滇南很少人知道,她的书画与刺绣双绝,想不到公主竟然清楚这一点。
  贾敏撩开珠帘,缓步走了过去。
  画像上年轻的滇南王,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也许是为了显得老成,他蓄了胡子。
  不知是天缘凑巧,还是父子同好,唇上髭须的形状,竟也一模一样。
  沐昭宁的容貌打眼一瞧,既不像林海,也不像她。但是将五官拆开来看,眉眼轮廓像她,鼻梁嘴唇像林海。
  可惜,此刻的她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了,像不像她也说不准,只是先怀抱了这样的期盼,怎么看怎么像。
  慧娘低头理线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位气质雍雅的贵夫人,忙行礼道:“贵人好,我是滇南来的绣娘,名叫筱慧。您叫我慧娘即可。”
  “我是林阁老的继室,姓真。”贾敏道。
  慧娘的睫毛微微一颤,稍退了一步:“真夫人好,您是来……”
  贾敏瞥了她一眼,又看向绘影上的沐昭宁,“我家老爷先头那位姓贾,后面生了个儿子三岁夭了。若还活着,大抵跟画上的滇南王差不多大吧。”
  慧娘顿了一会儿,偷偷打量着这位夫人,面露疑惑,随即淡笑道:“是吗?听说滇南王下半年要行冠礼了。”
  她后面补缀的那句话,初听没什么问题,却侧面证明了滇南王与贾夫人之子有年龄差。
  在贾敏听来是有些刻意地反驳,她回过头来,目光淡淡地落在慧娘脸上,“我也曾有过一个儿子,却在襁褓之中被人拐走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慧娘怔了怔,心头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拳,蓄来劈线的长指甲,悄然掐进了掌心。
  眼前的真夫人凤钗高髻金步摇,一身大红圆领斜襟缂丝蟒袍,气度不凡,雍容华贵,只是神容略带了些憔悴与落寞。
  这样富贵美丽的诰命夫人,即便人生有些遗憾与痛苦,也是短暂的,不比平头百姓,每天还愁两顿饱饭,四季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