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双膝一软，眼见就要跌坐在地, 突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扶住她, 抑制住下落的趋势。回头一看，不是红玉又是谁？
  “红玉啊, 你快看……不不, 你别看了，小宝中邪了, 别把你给染上！我一会儿就带着这孩子去找大仙看看……那大仙妙手回春，灵得很！”
  小宝仍坐在原地，一会儿呵呵傻笑，一会儿惊恐万分，看起来可不就像是中邪了？
  红玉却并不这么认为。
  原因无他，现在院子里最大的“邪”就是她这个妖怪——还是个千年的妖怪。在她面前，管他是什么神仙鬼怪，统统现出原形。
  可是她在小宝身上，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妖魔鬼怪附身过的迹象。
  莫非是这个神仙妖怪比自己的道行还高深？不——红玉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且不说千年的妖怪附在小宝这个毛孩子身上做什么，更关键的是，白瑾来过这里，并且还留下过记号。
  妖王标记过的地方，其他神仙鬼怪是不会踏足的。
  所以，显而易见，小宝并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也就是柳婆婆所说的“中邪”。
  那么会是什么呢？
  那时柳婆婆开玩笑说小宝是小淘气，小宝就哼哼唧唧地跑到院子里去了，然后似乎便出去了，再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要不是她是个妖怪，恐怕还真的会赞同柳婆婆所说的“中邪”一说。
  现代人都知道，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殊不知，玄学的尽头也是科学。
  红玉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柳婆婆已经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准备带小宝去看大仙了。
  “红玉，你快些回去吧，我一把岁数了不要紧，那些……东西，最喜欢你们这种年轻人了，特别是在这种阴天下雨的时候，每年都有……回到家之后记得喝几碗糯米粥，驱邪的！”说完就风风火火地拉起小宝要往外走。
  糯米粥驱邪？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红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要说话，突然想到了什么。
  柳婆婆刚才说，“这种阴天下雨的时候”。
  小宝跑出去……时而惊悚时而傻笑的症状……阴天下雨……
  所有的证据都连在一起了。
  红玉马上拦住她：“不是中邪。”
  “小宝是吃了什么毒蘑菇了！”
  致幻毒菇所产生的幻觉可分为两大类：视物显大和视物显小。其中又以“毒蝇伞”和“见手青”为代表，吃过毒蝇伞的人，会陷入如痴如醉、傻态可掬的状态，还会做出一些令人捧腹的滑稽动作；吃过见手青的人，会看到一群穿红着绿、举刀弄枪、上窜下跳的小人。这些小人或是抱住腿脚，或是爬到头顶，使人陷于极度恐惧之中。
  看小宝两种症状都有，只怕是两种蘑菇都吃了。
  “蘑菇还有这么大威力？”柳婆婆却是半信半疑。
  红玉闻言，顿时一噎。她有想过这个时代经济不发达，民智蒙昧，但没想到居然蒙昧到这个地步！
  小宝又是害怕又是傻乐，几番过后，已经肉眼可见地有些疲倦了。现在是一边哆嗦一边傻笑，间或打几个哈欠。
  “你不知道，我们村子从前也有人出现过这种中邪的症状，都是让那大仙给瞧好的！”
  红玉问：“那大仙可是给他们吃下什么东西，再叫他们吐出来？”
  “呃，具体怎么做我倒是不太清楚。”柳婆婆道，“只知道那些中邪的人，当场就有好些吐了出来的，大仙还说，吐出来就好，说明把鬼魂吐出来了！”
  闻言，红玉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什么大仙，分明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郎中！把毒蘑菇吐出来，可不就治好了？
  红玉严肃道：“婆婆，小宝不是中邪。你若是相信我的话，现在就让我来给他治，这病耽误不得！”
  柳婆婆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想到红玉的一碗汤药就让小宝的多年顽疾一朝痊愈，当即心一横牙一咬，道：“好，红玉，我从前信你，这次我还是信你！小宝就交给你了！”
  红玉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倒水放盐，快速调制了一大杯稀盐水，让小宝喝下去。
  “这是什么……我不喝，不喝！”在小宝的视角里，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端着一个杯子走过来，似乎要让他喝下去，当即剧烈反抗起来。
  见他如此抗拒，红玉却是微微放下心来——还有精力反抗，看来没吃太多毒蘑菇。
  这时，柳婆婆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那杯淡盐水给小宝灌了下去。
  “小宝，忍一忍啊，忍一忍就过去了。”
  红玉马上道：“用手指压着他的舌根，让他吐出来！”
  柳婆婆依言动作，那杯水灌得太满太快，小宝果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小宝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也不大叫大笑了，就这么半睁着眼睛瘫倒在地上，一副已然失去梦想的模样。
  “这样就可以了吧？”柳婆婆担忧道。
  “小宝没吃太多毒蘑菇，这样吐过一次就可以了，让他好生休息休息吧。”
  二人合力把小宝送到床上躺好，感受手掌下瘦骨嶙峋的小细胳膊，红玉也有些心疼起这孩子来。
  从小便得了那种毛病，好不容易治好了之后，还一不小心吃了有毒的蘑菇……只怕还要将养好些时候才能大好。
  红玉从不‘报喜不报忧’，瞒着柳婆婆，诚实地对她道：“小宝还需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要让他太累，饮食也得清淡些。”
  柳婆婆疲倦地点点头，“我知道。”
  “要不是有你在，我恐怕就要去找那大仙，花上一大笔钱来给小宝驱邪了。”
  红玉这才有时间好好说一说那位“大仙”：“这种又怕又笑的现象并不是中邪，而是一种吃过毒蘑菇的中毒症状。那人仗着自己有点知识，便装神弄鬼糊弄大家，还要赚上一大笔黑心钱，着实可恶！”
  “是啊。”柳婆婆也愤愤道：“灌一杯盐水就能解决的问题，她却要收下人们差不多半年才能赚得的银钱，真是太黑心肠了！”
  红玉听出了她的画外之音，道：“婆婆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想，不如我们把这个方子告诉大家，也不为赚什么钱，只是不能再放任那人肆无忌惮地骗大家了！”
  “可是。”红玉有些担心，“婆婆不怕那人报复吗？”
  那骗子赚了这么多黑心钱，只怕已经富甲一方。有钱必有权，想要整柳婆婆这样的平头老百姓，简直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
  闻言，柳婆婆面上顿时现出犹豫神色，“你说得对。我不怕，但是不能不为我们一家、不能不为小宝考虑。”
  “可是，也不能任由她这样逍遥法外吧？”
  红玉转了转眼珠，瞬间有了主意，“婆婆，我有办法。”
  自己不想出手怎么办？当然是假手他人了。
  当晚，县衙门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纸普通，字迹工整——或者说，工整得有些过分。就因为太过工整，失去了个人特色，反倒不知道来信的人究竟是谁，真正起到了匿名的效果。
  信上指出了西头黄婆大仙坑蒙拐骗、装神弄鬼的种种行径，光是给村民驱邪这一部分，就赚了整个村子一年的消费开支。信的末尾还附上了误食毒蘑菇的正确自救方法，以及如何辨别各种毒菇。
  县衙对这位拥趸众多的黄婆大仙头疼已久，就算知道对方收费数额巨大也毫无办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村民自发地送上钱去，他们能说什么？
  现下刚好有了确凿的证据，急忙连夜处置了那骗子，将赃款分还于村民。但对于信的末尾那道方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喝一杯盐水，再吐出来，这也太简单了！
  直到那黄婆骗子为减轻刑罚，才将治疗方法吐露而出。衙役们一听，居然和那日来信所附不谋而合，这才将这方子推广开来，同时还配备一个“毒菇宣传手册”，防止有人再误食。
  从此以后好多年，响水乡成了十里八乡中，唯一一个没有发生过毒菇事件的村子。
  而当时作为当事人的红玉和柳婆婆二人，却没有意识到此举所带来的影响，仍沉浸在过不久就要去摘酸枣的喜悦之中。
  第48章 酸枣糕
  所幸那日小宝所食毒蘑菇数量并不多, 经过几天修养之后，便已经大好，很是超出红玉预料。想来, 应该和那碗丹木汤也有些关系。
  等小宝清醒过后，红玉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吃蘑菇的？”
  小宝挠了挠头, “我就是想着帮你和奶奶做些事, 刚好看见了许多蘑菇, 想着摘来炒菜吃，没忍住尝了一口，然后……”
  “……然后的事情, 我就不记得了。”
  小宝悻悻道：“我是不是很丢人啊红玉姐姐？”
  红玉摸了摸他的头, 笑道：“让我和奶奶看见, 就不算丢人。”
  因着收到了大笔退款，村民们手中有了闲钱，购买欲大大上升, 连带着她和柳婆婆的糖水小铺本就良好的生意更是欣欣向荣, 一不留神便将所有的储备粮都卖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