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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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81
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亭中那道红衣身影。
看来要与他谈谈了。
季向庭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应寄枝:“家主如此,应家子弟怕是要心生怨气。”
这一仗虽结束得极快,可应家军却仍有伤亡,如今要让有着血海深仇的弟子与自己平起平坐,怕是要内讧。
应寄枝偏头看他一眼,开口道:“当正合你意,碎叶城你欲选之人,不必再找借口。”
季向庭啊了一声,弯起眼眸,对应寄枝知晓自己的行踪并不恼怒,弯腰俯身拘起清澈池水将双手洗净,支着脑袋顺势开口。
“一介男宠如何能左右应家选人,唐家一战我费心费力,总要给个赏罢?”
他眨了眨眼,笑得酒窝深深:“家主打算给我什么名分?”
话还未问完,季向庭便觉眼前日光一暗,额头被一块硬物抵上,他伸手取下,却是一块腰牌。
烫金姓名刻于其上,背后是活灵活现的鲤鱼雕饰,瞧着只是一块普通木头,然细摸之下,才能察觉其细腻纹理,造价不菲。
千年玄木,可抵刀剑而不裂,若无深厚修为,怕是无法在其上留下分毫印记。
如今这天下能做到此事的,不超过五人。
季向庭将腰牌拎在手中欣赏了一圈,才将它系于腰处,指尖摸索了一下上头的鲤鱼雕饰。
这腰牌样式在应家极为寻常,人人皆有一枚,算不得什么贵重紧要之物,可曾经却是季向庭可望而不可即的物什。
彼时他刚被应长阑带回家,他自认以尝遍了世态炎凉,对仙门见的勾心斗角亦有见识,
可他并不清楚,身为剑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被关在一处狭小昏暗的矮屋之中,里头是七八个与他年岁相同的孩子。
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季向庭同其他剑奴一道,每日被逼着修习晦涩的剑招提升修为,用以养剑,每旬都有极为苛刻的考核,若无法达成,被遗弃便已是算幸运。
更多的则被强行抽剑,变成山中一座无名坟头。
他曾无数次听见那些孩子凄厉的哭声。
“我分明有剑,为何便要为了那些银子成为仙门的畜生!”
“是你们这些权贵无剑,是你们应该被我们踩在脚下!!”
“为了我的剑,你们灭我满门,应长阑,你不得好死!”
季向庭在这样的炼狱中过了三年,他并未交到多少共患难的朋友。
因为这间矮屋来来去去的人太多,多到即便他过目不忘,亦无法全然记清。
那时他尚且年幼,这样的惨剧没有激起他心中恨意,反让他感到恐惧。
季向庭从门缝之中看着光鲜亮丽的应家子弟说笑着经过,因偷跑出去而未愈合的伤口越发痛。
他害怕了,他不想再做剑奴,他要当应家子弟。
于是在一个日光正好的下午,他用一身伤摸清了应家的构造,恰到好处地闯入应寄枝的庭院。
只有季向庭自己知道,在唤出那句称谓的时候,他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只能笑得眉眼弯弯。
那日他躲在桌下,看着应寄枝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袍,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恨。
在见到应寄枝的第一眼,他便已厌恶至极。
他近乎孤注一掷地将带着自己灵力气息的山楂送出,却始终未曾等到应寄枝来。
也未曾等到那块能让自己脱离苦海的腰牌。
不过缘悭一面,凭何要人来救?
季向庭如今回头再看,这分明是极愚蠢的举动,可当时的自己却并不明白。
以前是恨应长阑,从那一刻起,他连应寄枝也一并恨上。
相比起此后的血海深仇,这样不讲理的理由
“在想什么?”
季向庭蓦然回过神来,尚带着湿意的指尖捏住应寄枝的手腕,一寸寸往指尖摸,果不其然摸到几处新生的薄茧。
话至嘴边的调侃咽下,季向庭没头没尾地开口道:“那时为何没给我?”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时的委屈忘记,如今却不知为何,执拗地要旧事重提。
许是昨夜那个称谓,也许是应寄枝恰到好处递来的腰牌。
分明应寄枝或许早不记得,而这样的答案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应寄枝扣住季向庭的手指,沉默片刻开口:“包庇剑奴出逃,当重罚,我受刑后昏迷,再找你时已被应长阑转移。”
“如今补给你。”
原来……如此。
池塘鲤鱼跃出水面发出一声脆响,季向庭哑了声,半晌摇了摇头笑起来。
分明是无关紧要之事,可他却仍觉得心中某处症结陡然散了。
像是曾经饥寒交迫了许久的少年长大,终于得到幼时本该收到的糖。
应寄枝指尖按在季向庭眼下,那处皮肤骤然烫起来。
他能感觉到印在上面两辈子的奴印正被缓慢地剥离出去,季向庭捏住应寄枝的手腕,将他的动作制止。
这道印记,当他自己来剥离,在万人之前除去,才有它的价值。
不过眼下他已是应家子弟,被无故打了印记,得礼尚往来才是。
他握着应寄枝泛凉的手腕,俯身凑近,温热唇瓣贴上他凸起的腕骨,犬牙一咬。
一道金光自他唇齿间溢出,一枚金色的猫爪印便烙在上头,栩栩如生。
季向庭满意地在这道印记上用指尖蹭了蹭,松开应寄枝的手腕,有些坏心眼地笑起来。
他本就心血来潮,自然没想好要给应寄枝印什么,只是在咬他时不期然想到自己院里那只脾气不太好的狸奴。
瞧上去那般冷,猫爪印倒是极为衬他,颇有威风凛凛的架势。
季向庭瞧着瞧着,便忍不住唇边笑意,在应寄枝的注视下才勉强带上三分陈恳,却反显得更不正经。
“多谢家主,负伤还亲手刻了腰牌送我,我定……会好好对待。”
第48章 剑奴
微风徐徐,院中花香扑鼻,三位少年围坐于石桌旁,百无聊赖地就着零嘴与热茶闲聊。
“你说我们来这院子等人已有三日,季公子莫不是出事了罢?”
李元意小心翼翼地伸手欲摸石桌上乘凉的狸奴,还未得逞便挨了一爪,他满面失望地收回手,担忧地开口。
“季公子心思玲珑,怎会轻易被抓了把柄?更何况,家主从未下令要捉拿公子,我看多半是舍不得。”
江潮刮了刮茶盏浮叶,看着一旁李元意仍心事重重的模样,将桌上的糕点塞入对方口中。
“安心等,季公子跑不了。”
白玄在一旁正擦拭着手中断刃,背对着石桌比划几下,惹得落花纷飞,听见两人的对话,兴致冲冲地回身开口道:“嗯?季大侠要受罚?”
两人齐齐一愣,李元意难得卡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知季公子的身份便跟他回了应家?”
白玄将短刃收回,理直气壮地回道:“若要成为大侠,怎可囿于四方天地固步自封?所以季大侠究竟是何身份,又犯了何错?莫非是应家主身边副使?”
李元意与江潮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语凝噎。
应寄枝破天荒收了男宠,并对其一往情深的故事茶楼里都讲过几轮,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眼前这小子一无所知?
李元意抿了口茶,思绪转过几轮才犹犹豫豫地委婉开口:“季公子应当无碍,他……与家主关系匪浅,这几日许是都在主殿陪家主……”
江潮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玄看着李元意支支吾吾的模样,低眸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莫非季大侠是家主夫人?无妨!江湖大侠不拘小节……”
这话说得毫无遮拦,李元意如何也想不到白玄能想到此处去,顿时大惊失色,扑上去便要去捂住对方的嘴。
“你们两个便是这般同他介绍我的?”
熟悉的声音几人头顶响起,李元意欲哭无泪地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在墙上笑吟吟望着自己的季向庭。
完了。
季向庭跃下墙,揉了揉两个被自己吓得呆若木鸡的脑袋,顺手捞了只糖饼咬一口,将腰牌递给白玄。
“你无法修炼,要进应家,也只能是一介杂役,不过平时活不多,无事来我院中习武便好。”
他拍了拍白玄的肩膀:“只是仙门难免拜高踩低,怕是没有你从前当少爷时那般好。”
白玄结果腰牌,认真地点了点头:“若是连如此磨练都要退缩,便无法名扬天下,我定不会辜负家主夫人的期望!”
季向庭眉心一跳,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家主还未婚娶,你可别坏了他名声,唤我季公子便好。”
也不知眼前这少年到底听进多少,季向庭摇了摇头,回身去看身后两道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身影。
“放心,明日你们的新腰牌便做好,日后你们两个便是中阶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