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85
  他额头满是虚汗,眯着眼眸望去,终于瞧见应长阑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踉跄上前两步踏入殿内,张口声音却是嘶哑:“见过、父亲……”
  应长阑伸手虚虚一扶,应寄枝还未感受到暖意,便又抽离出去:“你来,便是已经作出了选择。”
  小孩总是记吃不记打,纵使被应长阑晾了一日,纵使身体已疲惫到极点,应寄枝仍为父亲难得的关怀而心中雀跃。
  他艰难地跪在地上,对应长阑没头没尾的话一知半解,却仍是开口道:“父亲,我想修炼,即便……我身有不足,教我些剑招便好。”
  他想要保护母亲,亦不想让父亲失望。
  应长阑看着眼前幼小的身影,将他所有心思都一并看透。
  “以你那些优柔寡断的心思,想当少主还不够格。”
  应寄枝骤然抬起头来,脸上故作成熟的镇定不再,只剩焦急:“父亲!”
  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牵拉着往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应寄枝才发觉自己被父亲一把拎起。
  应长阑的神色他再熟悉不过,那时每每自己受罚时父亲的模样,他无法控制地一抖,一双眼眸恐惧地望向应长阑。
  “身为应家少主,不该恐惧,亦不该留情,若你学不会,那我来教你。”
  一股寒意自应寄枝脚底升起,他瞪大眼眸本能地挣扎起来,却如同蚍蜉撼树,连逃离都无法做到。
  清亮的眼眸映出一道冷酷的寒光,应寄枝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手握长剑,干净利落地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飘在半空中瞧着眼前景象的季向庭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只看着那锐利剑锋劲直穿过自己透明的手心。
  他掌心一握,似是要牵住谁的手,却终是停在原地,垂下眼眸。
  他曾听岁安说起过此事,也知晓应寄枝的隐秘,彼时他权当画本来听,可这般酷刑在他当真眼前发生,他却没来由地心尖一疼。
  许是先前那般生气的应寄枝他从未见过,又许是……应寄枝此刻神情太过可怜,让他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不明白应寄枝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将自己拖入用他的梦魇构成的幻境之中。
  应寄枝究竟要给自己什么答案?
  一声闷响响起,应寄枝幼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一阵,眼中清光极快地消散下去。
  漫长黑夜终于过去。
  第二日天光亮起,应二早早便被侍从推着等在主殿门前,呵欠连天。
  “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必如此献殷勤?”
  侍从扶着自家少爷,低声哄道:“话是这般说,可旁人难免有闲言碎语,总要做给他们看看,少爷是何等名正言顺。”
  应二瞥了一眼身后行色匆匆的应家子弟,满不在意地嘀咕一句:“真是麻烦。”
  殿门终于打开,应二抬头望去,只瞧见一道红影自殿内缓缓走出。
  那抹红太过刺目,血淋淋地烙在眼前,让应二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来人究竟是谁。
  那是应寄枝。
  应寄枝步步走近,浓烈的血腥气才涌向应二,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寄枝向来一袭素袍,又怎会穿如此醒目的颜色?
  ……这分明是被鲜血浸透了。
  应二下意识后退一步,旋即便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梗着脖子出声唤道:“应寄枝!被家主罚了还这般嚣张,你……”
  应寄枝停下脚步,偏头漠然瞧了应二一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有人指着应寄枝的身后,惊呼出声。
  “那是……!”
  一把巨大的剑影自应寄枝身后浮现,在日光下闪烁着灼目的光,叫人无法直视。
  无人敢轻视这柄长剑中蕴藏的磅礴灵力。
  应寄枝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应二却并未瞧见这一异象,他未完的话语便在这一眼中被生生掐断,整个人因一个眼神而被摄在原地。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因一个眼神而心生惧意?
  可那一眼太冷太空,属于孩童的眼眸黑得透不进光,万千生机触及那黑沉眼珠,也只剩下一片死寂。
  应寄枝身上的所有情绪仿佛都在一夜之中被什么东西尽数抽空,只剩一具如隔云端的躯壳。
  这绝不是应寄枝。
  这绝不是曾经被他踩在脚下,分明恼怒不已却还要强撑老成的应寄枝。
  应二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惊醒,狼狈地落荒而逃。
  一队侍从提着扫帚与地拖如鱼贯入,不过片刻便有人面露难色地冲了出来,在角落处干呕不已。
  “这是怎么了?”
  那侍从摆了摆手,面色苍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状,整个宫殿像是被被血浸透一般,每一寸都在滴着血。
  若是应寄枝身上流出的,可他又如何能如此平静地走出此地?!
  季向庭飘在应寄枝身后,虚影与小少年贴得极近,像是一缕飘渺的白雾,缓和地拢住对方。
  百年前,应长阑寻觅良久终获秘术,可用大能修为替无剑之人锻一把伪剑,自外表来看,足以以假乱真。
  传闻中,无剑之人付出的代价越大,伪剑便越真,甚至能勉强让人能够修炼。
  应长阑替应寄枝选出了代价——
  他毁去了应寄枝的情根。
  应寄枝孤身一人回到小院内,远远便瞧见了云霁的身影。
  只一眼,云霁便厌恶地皱起眉:“如今当真同你爹一个样。”
  应寄枝满身血污,胸口贯穿的剑伤仍汩汩冒血,却等不来母亲的一句关心,只有避退三尺的嫌恶。
  应寄枝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望向云霁的眼神同他看旁人时没有分别,听完母亲的话语便径直走入屋内。
  不辨情感,不知喜怒,万事万物在他眼中掀不起半分波澜。
  宛如一截还未开花便已腐朽的枯木,再无爱憎的能力。
  第59章 真心
  季向庭看着那孤零零走远的人影,心中一叹,分明知晓这是一段尘埃落定的回忆,却仍是飘上前去要与百年前的应寄枝做个伴。
  然他尚未走出多远,眼前的景象再次被迷雾笼罩,那道身影便再也瞧不见。
  季向庭立于原地,听着迷雾之中有浑厚钟声渐渐响起,连绵不绝地响彻数十下,震得人心生悲戚。
  那是位高权重之人身陨时敲响的丧钟。
  迷雾被钟声催促着缓缓散开,露出白雪皑皑的应家主殿。
  应寄枝身上衣衫越发素,在霜雪中跪在地上,耳边象征少主身份的白色耳坠在寒风中摇晃。
  他长高了许多,稚气的脸也逐渐长开,隐约显露三份日后摄人心魄的模样。
  高台之上两处主位皆空悬,右侧摆上了玄木制成的牌位,上书云霁二字,金漆仍未干透。
  周围皆是此起彼伏的低泣声,唯有应寄枝面无表情,似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夫人撑着病体照拂他许久,如今仙去,他竟连眼泪都不掉,真是……”
  “少主从小便如此,你还未习惯么?他就是这腊月飞雪,谁都捂不热。”
  “真不知道应家日后若是落入少主手中,该是何种模样。”
  议论之声如同附骨之蚁般,一刻不歇地缠着应寄枝,少年
  “应家主不在,应家上下事务便由少主代替,如此对少主与先夫人不敬,便不怕被治罪么?”
  殿门之外远远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质问,那令人厌烦的细语声终于停歇,云天明一袭丧衣踏入殿内,眼尾带着红,周身家主威严却分毫不减。
  他快步走至应寄枝身侧,看着眉目间与妹妹极为相像的少年跪得笔直,终是叹了口气,伸手将应寄枝扶起,灵力自指尖涌出,驱散少年周身的寒意。
  “怎可任由他们欺负?你父亲将岁安与夜哭留给你,便要物尽其用,让他们来处理剩下的事务,我有话同你说。”
  应寄枝顺着云天明的力道站起身,夜哭与岁安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侧,他正欲迈步,耳边却传来岁安的传音。
  “少主,云家主的话不可尽信,切莫松懈心神。”
  少年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跟在云天明身后走远。
  岁安垂下眼眸。
  他明知眼前少年感知不到情绪,自然不会被云天明伪善的假象欺骗,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于公,既是夫人生前最后的嘱托,于私,他看着应寄枝长大,割舍不下。
  漫天大雪中,云天明撑起伞,细心地将应寄枝笼在伞下,牵着他的手往云霁生前的小院走去。
  半柱香后,两人对坐在桌前,桌上支起小炉,云天明拎起正沸腾不已的茶壶,替人倒了杯热茶。
  他模样生得好,与不怒自威的应长阑是截然相反的温和,不过轻声细语几句话,便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备。
  “瞧你方才在殿前的模样,怕是心里怨你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