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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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74
应寄枝看着眼前正冒热气的茶盏,神色淡然地开口:“没有。”
云天明不懂声色地眯了眯眼,一番试探下对妹妹无意间透露的隐秘仍拿不定主意,语意顺水推舟地一转,自怀中取出一只模样古旧的竹笛放在桌上。
应寄枝的视线终于上移,落在云天明拿出的旧物上。
“你也莫怪你娘亲,她年少时心属他人,那人你许是也听说过,便是那剑圣季月。”
飘在半空中的季向庭听见熟悉的名字,不由挑了下眉。
这又是他爹在哪惹的桃花债?
“季月与我妹妹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同门师兄妹,而云霁暗自思慕,却不敢告诉对方,待她双十年华终于能吐露心意,却忽闻季月失踪一事,悲痛之下大病一场,身子骨便不大好。”
话至此处,云天明揉了揉眉心,显然亦是对几人之间的纠葛感到无奈,更是有几分歉疚。
“彼时应长阑……对云霁求而不得,在云霁病时趁虚而入,对云家施压,云霁为了不让我难做,才松口嫁入应家,酿成了心病。”
“你娘亲许多事做得有失偏颇,可她终究还是心系你,否则也不会在病重之时寄信将你托付于我,让我照应你。”
应寄枝抬眸瞧着云天明哀痛神色,不为所动。
唯有飘在半空中的季向庭听见云天明的说词,讽笑一声。
云天明与应家来往密切,时常便要找应长阑议事,可即便如此,云霁在应家郁郁寡欢多年都不曾寻求过云天明的帮助,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并非云天明口中那般密切。
生前不曾往来,又怎会在死前蓦然想开,托人帮忙呢?
云天明借着茶盏雾气打量着应寄枝,见其仍是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犹疑终于消散,神色微不可查地一松。
“你不必如此防我,我到底是你舅舅,怎会害你?”
他语笑晏晏,摸出个红色剑穗递去。
“如此年轻,穿得太素有伤少年锐气,此物便当赠礼,里面编入了你娘亲的头发,你今后能如云霁所愿,平安顺遂。”
季向庭一眯眼眸,分明瞧见在袖袍起落间,云天明指尖在剑穗上弹了点粉末。
他的动作极快,在灵力遮蔽下让人难以察觉,更何况应寄枝身上只有一把伪剑,即便能勉强修炼,如今修为平平,自然无法看破对方的把戏。
剑穗在空中悬了许久,应寄枝终是伸手接过,在金线碰触他指尖的瞬间,一抹幽绿立时窜入他的筋脉之中。
少年指尖一顿,顿时收回,却仍是慢了一步,已然变冷的清茶猝然混入一抹发乌的红,应寄枝一边呛咳一边抽气,连挣扎都没了力气,直挺挺便往下倒。
摇晃视线中,是云天明满脸惊讶的神色:“寄枝?!”
“应寄枝!”
虚空之上,季向庭下意识冲到少年面前想将人扶起,却又生生忍住,转眸望向神色慌乱的云天明,神色阴沉。
他知道的传闻绝非只有绝非应寄枝无剑那般简单,怕是连应寄枝被抽了情根之事都略知一二。
否则他方才不会几次三番试探,直到确认应寄枝有情感异于常人,才来了这手一石二鸟之计。
若是应寄枝有剑,便断不会中毒,若是无剑,他便能借机除去。
无情之人,便无软肋,日后若是让应寄枝当家主,总是不好拿捏。
季向庭顶了顶犬牙。
幻境至此处还未止息,应寄枝还要给他看什么?
庭院中猝然响起踩雪的吱呀声,云天明皱了下眉,身影一闪便隐匿在房梁之上。
有人将殿门推开,被躺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哥哥?”
飘在半空中的季向庭回身望去,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自己曾来过此地?
应寄枝口角溢血,牙齿嵌入乌青色的唇面咬得满是伤口,靠细微的痛意生生将神志维持清醒。
尚且年少的季向庭伸手去探应寄枝的脉息,眉间紧皱,犹豫片刻指尖才亮起一道金光,划开对方的手腕,生疏地将灵力送入逼出瘀毒。
屋内暖炉早已熄灭,屋外的寒气便止不住地涌入屋内,应寄枝身上冷得厉害,季向庭摇了摇牙,将床榻上的被子拽下来,握着被衾将两人一道裹住。
季向庭身上向来热气足,冬天更似个小火炉,应寄枝思绪浑噩,下意识便将一团热意抱住。
应寄枝虚长季向庭几岁,身量也比人更长,季向庭本是想贴着人让他好受些,不曾想眼前冒着寒气的冰块不讲道理地伸手一抓,整个人摔在应寄枝怀中。
他被冰得抽气,却并未挣脱应寄枝的桎梏,整个人像是在对方的怀抱中缩成一团,周身灵气流转不息。
暗毒汹涌,少年不得不动用全身灵力才能剔去,不过片刻额上便见汗,口中嘀嘀咕咕。
“先别睡……这回我救了你一命,你总要来矮屋里带我出去了罢?”
应寄枝靠在少年肩上,视线始终盯着屋顶一处。
房梁之上,云天明盯着少年身后因灵力震荡而亮起的剑影,眯起眼睛。
虚空之中,季向庭的目光始终落在阴影处的云天明身上,分明瞧见那长袖之下,一抹红光闪过。
熟悉的让人生厌的气息自云天明身上涌起。
是那蛊惑人心的祸乱之因。
他听见那道蛊惑的声音响起:“你如此在意这少年的身份,不若去查查?”
暗红色的光芒映入云天明的眼眸,他沉思片刻,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而屋内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雾气再次涌上,将周遭一切淹没,季向庭站在浓雾之中,眼前无数画面飞闪,快得让人瞧不清,却只听见云天明与那祸乱之因的对话声不断响起。
“原来如此……那剑奴是季月的儿子,难怪应长阑要将人拘在应家,他沉疴难治,苦寻寒洲剑而不得,便想从他儿子身上下手。”
“你也需要这把剑,否则祭礼无法成功,云霁便无法复活,你身上的诅咒如何能解?”
“谁在那里?!”
雾气之中的嘈杂声终于消散,季向庭在一片白茫中咀嚼着云天明的话语。
祭礼……原来如此。
云天明来望尘山,便是为了寒洲剑,而那队失踪的剑奴,便是祭品。
云天明准备得如此周全,定是认为对寒洲剑十拿九稳,想来应寄枝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不少。
应寄枝一边鼓动着云天明,一边又透露蛛丝马迹引自己来查,绕了一大圈,直到望尘山下,才借着幻境的名头将真相告诉他,甚至将云天明的把柄都递到自己手上,好让自己日后能名正言顺地征讨云家。
自己对这段记忆一片空白,想来又是那道鬼魅般的灵识做的手脚。
季向庭眼尾垂下,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他又想起那日殿中,温存的气息犹在,应寄枝自己连声质问中沉默,分明油盐不进的人是他,瞧上去又那般可怜。
有些答案不言自明。
第60章 心念
云天明的声音渐渐隐下,萦绕在季向庭周身的浓雾却始终不愿散去。
季向庭在一片朦胧间朝前走了两步,浓雾便顺从地散开些许,却又在片刻后重新涌上,像是谁无法宣之于口的挽留。
同有些人一个样。
季向庭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流转的云雾缓缓向一处涌去,似是在指引方向。
他足尖一转,便朝那云雾缭绕的彼端走去。
眼前景象仍被重重迷雾遮挡,季向庭却先一步闻到了血腥气与烟灰交缠的味道。
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气息,是时常侵入他梦境中的梦魇。
季向庭皱起眉,脚步不觉加快,四周云雾便越发汹涌,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阻挡他的脚步,试图将最深的隐秘层层掩盖。
季向庭周身金光一现,带着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浓雾挥退,几番僵持下,雾气似终是妥协一半,缓缓散开。
所见皆是断壁残垣,尚且温热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一处成了座小山,不远处应府牌匾被烧去半截,在殿门上摇摇欲坠。
那是他上辈子的终局。
刻入骨髓的陈伤又开始作痛,季向庭一眼便看见跪坐在中央的身影。
野火烧得猛烈,将战场之上的一切残枝败叶卷入,不断发出爆裂声响,可偌大荒原却静得可怕。
除却那道人影外,再无活人气息。
素袍再次被一片血污浸染,连垂落的发丝都挂着血珠,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海中捞出一般。
那是打了胜仗,手刃叛军的应寄枝。
季向庭脚步放缓,一步步朝他走近。
他曾想过无数自己死后应寄枝的反应与模样,可似乎没有一种能与眼前景象重合。
所以他万分不甘心,迫切地想走近去看应寄枝的神态,可不知为何,却越走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