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91
  许是因为这样的景象他不久前在幻境中便见过一回,这样的应寄枝总让他有种错觉。
  仿佛应长阑又一次拔剑洞穿他的胸口,生生剜去一块尚在跳动的血肉。
  让自己想抱他。
  他如今再度回顾自己的死亡,可此刻面对要自己性命的凶手,因着那幻境中的往事,而无法生出怨憎。
  季向庭踏过纷飞野火,踏过尸山血海,又踏过前世今生,才终于瞧清了应寄枝的模样。
  他在哭。
  他怀中抱着一团火红,神色仍是麻木而漠然,连呼吸都不曾乱,可眼尾却红得厉害,水珠下落,晕开一抹血色。
  早已失去爱憎能力的枯木,在为了一个人违背宿命,拼命生出枝桠——
  在为了一个人落泪。
  季向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在虚空之中失声开口。
  “那道灵识,是不是也在你体内?!”
  可他眼前只是由记忆组成的幻境,得不到答案。
  似是有谁唤了一声,那道被血染透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抱着自己的尸首缓缓起身,朝着未知的尽处走去。
  同一时刻,九重之上,天外天内。
  在床榻上沉眠许久的玄衣青年似是听到这句诘问,眼睫一颤。
  凡尘之中,幻境之外的小沙弥若有所觉地抬头,一双漆黑眼瞳内有数轮圆环浮现,又在瞬息间环环归一,打了个响指。
  笼罩在望尘山脚的诡异瘴气在瞬间散开,幻境内正心神震荡的季向庭顿时眼前一黑,顿时自幻境中抽离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仍被应寄枝牢牢抱在怀中,低头一闻便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而应寄枝仍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幻境中的质问未曾得到答案,可季向庭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
  这答案让应寄枝今生种种行为有了解释,他如今回首望去,终于愿意用心看。
  心中的某处密不透风的城墙不知何时被应寄枝破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足以让一些他自欺欺人又忽略许久的悸动冒出,越跳越快。
  毫无理由的,或许只是因为在幻境中瞧见的往事让自己心软了一次又一次,又或许这样的悸动,在很久之前便不曾止息下来。
  分明他与应寄枝之间还隔着许多真相,可在幻境中走一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动心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新奇,却并不讨厌,季向庭再如何回避与迟钝,也终究在此刻明白过来这不由自主的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按了按胸口,才分出心思去想眼前正事。
  想也知道那能拖人入幻境的东西定是云天明的主意,也不知应寄枝用了何种办法,将此物用在了自己身上,还讲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他眼下实在有些看不得应寄枝这般模样,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往他体内输着灵气,一边从怀中拿出上药,细致地往他身上伤处撒。
  不知过了多久,季向庭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抻得手酸,才终于感受到熟悉的视线。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应寄枝醒来时的模样,一双黑沉眼眸似是带着大梦初醒的片刻茫然与清辉。
  像是乍暖还寒时两弯浅浅的冰湖,只化了一瞬,便又再次冰封三尺。
  这样的景象让季向庭无端又想起幻境中那两滴泪珠,伸手去抚应寄枝的脸颊,哄小孩般亲昵地碰了碰他纤长眼睫。
  鼻尖相触,似有来自山腰处的花瓣飘落,温热唇瓣贴上应寄枝的唇角,又一触即分。
  应寄枝听见耳畔噙着笑的音调响起,尾音拉长带着点不正经,可眼前人神情却是极为缓和,缓和到竟让他瞧出几分珍重来。
  “小可怜,要不要我哄?”
  季向庭半是调戏半是认真地将话语说出口,整个人便如一尾游鱼般溜出应寄枝的怀抱。
  而对方并无任何反应。
  或许是在方才的幻境瞧见了尚有情感的应寄枝,又许是在方才福至心灵,季向庭蓦然开始能读懂应寄枝那张寡有情绪的脸下,那些藏得极深的心绪。
  看上去像是如梦初醒尚不清醒,便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
  季向庭被自己心中的揣测逗笑,偷偷弯起唇角,然还未窃笑多久,手腕便被人一拽,整个人又再次栽入应寄枝怀中。
  不远处,白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许久,才回过神来扭头去找季向庭。
  “季……”
  话还没喊出口,嘴便被身旁的人死死捂住,白玄唔了两声,疑惑地偏头望向身侧的杜惊鸦。
  杜惊鸦低头瞧了眼白玄清澈的眼神,糟心地将他的眼睛也一并捂住。
  季向庭此刻满副心神都挂在应寄枝身上,自然注意不到他人。
  他听见应寄枝低声开口:“为何如此?”
  他眨了眨眼,坏心眼地偏不给应寄枝一个答案。
  “没有为何,想了便做了。”
  意料之中的,下一刻季向庭便被亲得结结实实。
  他无声弯了眼,在应寄枝怀中不避不闪地承受下来,任由自己的呼吸被亲乱。
  分明还是要哄。
  那边缠缠绵绵,独留杜惊鸦无言望天。
  得了,陪季向庭查了半天,原来是他们两个别出心裁的闺房之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玄才终于重见天日,他疑惑地望向神色如常的季向庭,觉得他们家季公子的唇角有点红。
  小沙弥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季向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回身去牵应寄枝的指尖,口中却是提醒白玄:“这回可别跟丢了。”
  白玄茫然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道:“季公子!那位应家暗卫消失许久了,不找了么?您不是还挺钟意人家?”
  季向庭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应寄枝,睁眼说瞎话:“我想了想,还是家主长得更好,既然跟了家主,当从一而终才是。”
  应寄枝骤然停步,冷然瞧了季向庭许久,带季向庭笑吟吟地指尖蹭蹭他的手腕,才收回视线。
  他们彼此皆感受到对方软化的态度,却不急着将许多事说清。
  真相未明,模糊的情感便无法宣之于口,这样的过程虽磨人,却同样叫人心头发痒。
  瘴气已散,一行人终于能见到望尘山的本貌,处处皆是鸟语花香,一派安稳祥和之意,季向庭边轻车熟路地在山路上腾挪,边思索着前世的事。
  上辈子唐意川暗杀云天明未果,反被应长阑借势荡平了整个平川原,云天明便借机闭门谢客,沉寂了许久。
  彼时季向庭刚获得足够的自由,大部分时间都在应都原与渡鸦原两处来回奔波,忙着招兵买马,在杜惊鸦的掩护下置办了处院子,将这些人一并安置。
  若非应长阑的监视实在让人无法喘气,他怕是能直接住在院里。
  不仅如此,他有时还得舍身陪陪应寄枝,免得这位大少爷将自己那些暗处做的事抖出去。
  因而对于云家与应家开战的缘由,季向庭知之甚少,只是借着这股东风让初出茅庐的枯荣军名声大噪。
  世人皆知,应家有位剑奴率着一队乌合之众,如一把锐利的弯刀般在鏖战中横贯云家军副部,亲手将云天明斩于马下。
  如今想来,这开战的契机,便是云天明筹谋多年的祭礼了。
  上辈子他不曾听闻望尘山有异动,想来云天明另择了他处,这辈子选了此地,怕也是应寄枝的授意。
  他稍一思索便能明白应寄枝的用意。
  如今自己已不再是剑奴之身,更没有限制,若是在此时发生后将自己的身世抖出去,以季月的名望,怕是能借此招揽到不少有志之士,省了他许多来回奔波的功夫。
  心虽好,可到底非自己所愿。
  他要的枯荣将士,从来不是那些天之骄子,这辈子他亦不会忘却自己曾经的初衷。
  季向庭叹了口气,伸手去勾应寄枝的尾指,轻声开口:“老实同我说,你不想复活云霁么?”
  应寄枝垂下眼眸:“死者不能复生。”
  那他们两人又是如何重生在此世的呢?
  季向庭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再问。
  第61章 故纵
  望尘山并不高,有季向庭在前带路,不过半小半个时辰,几人便拨开枝叶瞧见山顶处一座小小院落。
  树丛之内,几个脑袋正凑在一处,观察着眼前景象。
  已是入夜时分,院落内一片灯火通明,云家子弟们分于院落四角,四周来回巡视,修为皆是不低,手中长剑更是威风凛凛,叫常人只是瞧着便心生胆怯。
  除却戒备森严外,此地便再无任何异常,便是贸然闯入,怕是也抓不到证据。
  当真滴水不漏,若非自己在应寄枝的幻境中窥见了云天明来望尘山的真正用意,怕是便要踏入他的陷阱了。
  离得尚远,白玄便已被这些弟子释放的威压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由放轻了声音犹豫地开口:“季公子,人这般多,我们一会当真要直接杀进去救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