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
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90
一个两个真是反了天了,季向庭伸手将挤在自己面前的脑袋挨个拍了个遍,毫无气势地吓唬人。
“胆子挺大,笑话你们统领,嗯?”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便先破了功,和将士们笑做一团。
东方既白,别院里闹腾了一晚上的声响终于静下,庭院之中横七竖八地睡了一群,那件留下季向庭笔墨的外袍不知被谁盖在身上,鼾声震天,却不见季向庭的身影。
应都原,应府,少主殿。
应寄枝坐于桌案前,初夏时分,他身上仅着一件单衣,身上多处被纱布包起,手中笔却一夜未停。
直至此刻,他才蓦然感受到什么,手中动作一顿。
带着甜味的酒香。
他缓缓起身走至窗前,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便有一道人影不讲道理地一头栽进他怀中。
才整理好的思绪因醉鬼的到访而乱作一团,只片刻愣神的功夫,有人不太安分的指尖便往衣襟深处探,被他一把握住。
“少主,才打完仗,何必这般冷清?同我歇一歇呀。”
饱卧思**,如今连酒都喝了个尽兴,坏心思更是压不住。
应寄枝冷淡地瞧着眼前人片刻,伸手将人按在桌案之上。
“下一个想除掉的人是谁?应长阑,还是我?”
平川原战役中的浑水摸鱼,借机生事,再到流云原的初露锋芒,季向庭的野心昭然若揭。
日光攀上窗台,透过尚未关严的缝隙斜照进来,恰巧落在季向庭身上,他发丝散乱,满身酒香,被应寄枝压着,眼中逐渐亮起一点微弱的暗红色,极为无辜地歪了歪头。
“有什么分别?你,你们,都是要死的。”
第89章 死结
转世而来的季向庭飘在半空,沉默地看着殿中的对峙。
他并不记得在大厦将倾的前夕,自己曾在酩酊大醉时孤身来找应寄枝,许是酒液侵蚀了他的记忆,亦或是这段记忆被人刻意抹去。
所以此刻今生的季向庭听见自己如是开口,只觉得奇怪。
这不该是那时候的自己该说出口的话,即便这些的确是那时的他心中所想。
上辈子清醒时自己从未将其宣之于口,因为他动摇了。
他仍记得在流云原决战前的夜晚,枯荣军与应家军在同一处树林扎营,相距不过百里。
季向庭身上的引心蛊不容许他长时间脱离母蛊,这会让他痛苦不堪。
同样,这些也成为季向庭找应寄枝胡闹的借口,在数个深夜拉着人胡闹,乐此不疲。
那晚,他们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所有人都陷入沉眠时,悄无声息地在树林深处的水潭边漫步。
点点萤火环绕在他们周围,映着皎皎月色,连时光都缓了下来。
“你爹明日便要捉拿你母家最后的至亲,不难过么?”
自一开始色令智昏的纠缠,到后来,无论是否愿意,他们都已一块走过第十个年头。
这也意味着季向庭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应寄枝,了解他的过往、秘密、思想……与身体。
了解越多,他便越不能再将从前那些幼稚的仇恨不讲道理地算在应寄枝头上。
他常常想,若真要比较,也不知他与应寄枝哪个更惨些,这样的彼此折磨,又有何意义?
可这仙门四家,却不得不灭。
过了十年,季向庭仍像是同昔日蓬莱幻境中舍不得对应寄枝下手的自己,心软的坏毛病一点未改。
所以他犹豫多日,终于问出口。
应寄枝停下脚步,侧头望向季向庭:“你知道,我不会。”
可在那双眼睛里,季向庭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许是月色太好,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应寄枝望向自己的目光与旁人都不同。
大抵初见时的期许终于得到迟来应许,又或是,眼前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那自己呢?自己之于他,会有所不同么?
他张了张口,心头攒动的冲动让他耳根发红,理智在某个瞬间被满溢的情感冲破,他舌尖抵着齿关,下一刻便要将心底的疑问问出。
可耳畔传来的是应家军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季向庭猝然回过神来,身影一闪便窜上了树,他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去,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没头没尾地开口。
“可若是你死了,我会难过。”
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个干净,却不敢问应寄枝,也不敢相信他。
可如今再想,季向庭却觉得后悔,他该多停片刻,至少要瞧见应寄枝的反应,许多事便不会发生。
流云原一役后,枯荣军尽数暴露,应长阑闭关,应寄枝暂代家主之位,只要他有心,便能派兵将还未完全成熟的枯荣军赶尽杀绝。
季向庭曾费尽心思让枯荣军思隐匿了许久,又靠着甜言蜜语不断试探应寄枝的底线,在应家旁敲侧击,可却一无所获。
他无数次在汗水与泪水之间望进应寄枝的眼眸,那双曾经映不出任何光的眼眸只有自己的影子,一如那日点点萤火中他瞧见的模样。
这让他辗转反侧。
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梗在他的胸口,随着时间推移没有熄灭,反而因应寄枝若有似无的默许而越烧越旺。
所以那段时日,在季向庭刻意的回避下,他与应寄枝足有一年未见,直到眼下他们不合时宜的见面,他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语。
应寄枝垂眸盯着身下那双笑意吟吟的眼眸,转世的游魂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眸因望向自己而亮起的些许光芒,在话语落下的瞬间消散。
日光偏移,照在应寄枝的眼角映出一点光芒,又顺着他的脸颊划下,似是谁在替这位不知蓄喜怒的人落泪。
良久,他才听见应寄枝似是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这才是你的回答。”
“不……”
虚空之中,季向庭皱眉捂住心口,自心尖升起的疼意让他无法再缄默,即便他只是一名无法改变过去的看客,也仍忍不住出声反驳。
不,不对,那时的他纵然醉得不省人事,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绝无可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语。
幻境之中,被应寄枝桎梏的青年却似毫无察觉一般,蜜糖般的眼眸弯起,一点暗红光芒在他眼中愈来愈亮:“你该知道的呀,少主。”
应寄枝与虚空之中的季向庭同时眯起眼睛。
这不是他,这是……被祸乱之因蛊惑的自己!
彼时应寄枝自然不会明白究竟是何种东西在季向庭体内作祟,但他仍绷紧了脊背,臂弯死死锁住了季向庭,手背青筋暴起,凶悍的灵力顷刻便灌入季向庭的灵脉中。
“季向庭,凝神。”
桌案上的青年剧烈一抖,眼中暗光明灭不定,整个人发疯般挣扎起来,却始终都无法逃出应寄枝的束缚。
应寄枝下了死劲,让季向庭连发出剧烈声响的机会都不曾有,只有骨头相撞发出的闷响,然他身上却不曾有应寄枝留下的伤口,反而是他的胸口因绝对的压制而被季向庭撞处数道青紫的淤青。
“应……应寄枝……”
惨烈的角斗不知过了多久,季向庭才似乎是堪堪从极深的梦魇中抽离,他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剧烈地倒着气,唇角不知何时淌出一条血丝,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唇齿间强行呕出。
“我……在云府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又重新回了一趟蓬莱幻境,我在那里见到了……父亲。”
他语速极快,嗓音沙哑又凄厉,掐着应寄枝的手臂,只为了趁着自己还记得将更多的话说出口。
“有人在蛊惑我、我们,自回到应府之后,连我也……许是藏在枯荣军,又或者是……找到他……否则……”
季向庭竭力深处手指,将一枚镜片放进应寄枝的手心,已然发不出声,只好无声张口,应寄枝握紧了那染血的碎片,附身贴近他唇边。
“去找他……雪山庙里……”
含混不清的话语戛然而止,应寄枝紧抱着昏迷过去的人,灵力缓缓在他体内流淌,抚平他筋脉凝滞处。
日光渐渐被云层遮挡,偌大少主殿再次陷入一片昏暗,应寄枝垂下眼眸,良久不语。
难怪祸乱之因将这段记忆彻底抹除,因为自那时起,自己便已知晓了父亲留下的讯息,嗅到了它的气息。
也是自己先一步找到了那位不明立场的小沙弥。
或许正因如此,他也成了祸乱之因觊觎的目标,自流云原之役后便缠上了自己。
以其狡诈的个性,绝无可能贸然在他人面前暴露异样之处,定然是自己设计将其逼出,才让它出现在应寄枝面前。
醉酒绝非是意外,找应寄枝亦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没有情根,对于祸乱之因来说,大抵是极为头疼的存在。
思及此处,飘在空中的季向庭抬头望向应寄枝的侧脸,不由摇了摇头,半酸半苦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