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作者:
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3 字数:3297
自己最是了解自己,想来前世他如此选择,也并非全然理智。
人在年少时总爱嘴硬,一边说着不信,却又一边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下意识托付给应寄枝。
何其矛盾。
幻境之中,应寄枝终于有所动作,他抱起季向庭缓缓走入内室,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根泛着寒光的银线。
游魂在空中注视着眼前之景,前世鲜血淋漓的真相,终于展现在他眼前。
许久之后,周身清爽的季向庭便在渡鸦原的别院里醒来。
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仍在抽疼的脑袋,便被身旁的将士勾住肩膀。
“看来统领的酒量也不如何,最后一个才起,得准我们一天假才行。”
季向庭好笑地推了把对方:“已经允你们睡到日上三竿了,起来练兵!”
眼前嘈杂随着画面逐渐消散,季向庭站在原地,渐渐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你杀了他们?!”
“应寄枝!回答我!”
画面还未显现,沙哑又苦痛的嗓音便穿透虚无钻入季向庭耳中,他闭了闭眼,五指无意识一收,良久才朝前走去。
大雨滂沱。
昔日欢声笑语的别院如今寂静一片,紧闭的木门缝隙中,不断有血液被雨水冲刷而出,将整片山路染红。
在山道上站立的二人皆被大雨浇湿,应寄枝背对着季向庭,听见他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中弓弦垂下,血珠染红了他素白的衣摆。
季向庭咬着牙,推开应寄枝的阻拦冲到门前轻轻一推,只往门中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红了。
那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皆是他能叫上名字的家人。
周遭一切都是刺目的红,唯有被人群围着的战旗,仍光洁如初。
那是他画的。
他们到死都在等自己,而他又在何处?
流云原多少个日夜,应寄枝是在枯荣军有意无意的帮衬下走过的,昨日还有将士问起应家主的消息,替他说好话。
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寂静山谷间蓦然响起一声低笑,随即那笑声便越来越大,季向庭靠在门上,在大雨中笑弯了腰。
“……我竟还真以为你同你爹不同,我也当真以为你……哈。”
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凶,天色阴沉得厉害,偏远山林中更是不见天日,宛若一座死山。
一道金光亮起,应寄枝的肩头多出一道贯穿的伤口,季向庭收回手中流光溢彩的不留名剑,头也不回地与应寄枝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些年少的悸动与辗转,终于如一道绚烂至极的流火,尚未划过天际让人瞧见,便被这场苦雨浇灭,变成一块让人平平无奇的石头,被人厌恶至极地丢在一边。
“应寄枝,我们不死不休。”
第90章 眼眸
应都原,北域雪山,山神庙。
木门吱呀一向,昏黄烛火下,一模样稚嫩的小沙弥正跪在褪色的佛像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念有词。
听见声响,他回身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青年,并不意外:“看来他告诉你了,才闹得这般不愉快。”
他指尖弹出一道灵光,应寄枝右肩处被季向庭洞穿的伤口便以缓慢的速度逐渐愈合,旋即取过一块蒲团,示意他坐下。
应寄枝垂下眼眸,掩在袖袍之下的手指因正微微发颤,指腹上皆是窄细的口子,那是毫无停歇地崩紧弓弦时留下的伤口。
“……别院已清理干净,他还会如此么?”
小沙弥摊了摊手,腕上佛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芒。
“很遗憾,家主,我是骗你的。”
下一刻,烛火一瞬摇晃,小沙弥偏了偏头,伸出手指将应寄枝的杀招挡下。
北域雪山绵延百里,仅凭应寄枝一人绝无可能在段时间内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一座小小寺庙,更何况,即便应长阑伤重闭关,他也仍有办法将应家许多事收入眼中。
自季向庭那日醉酒后,应寄枝曾多次在深夜往返于雪山与应府之间不曾合眼,然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他的桌案上出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它悄无声息地避开应家严密的防卫,出现在应寄枝眼前。
【季向庭应当告诉你了,枯荣军中有人在蛊惑他,他在向你求助。】
应寄枝闭上眼,在冷清宫殿中枯坐一夜,才给季向庭写了封信。
【明日来寻我。】
而如今,制造所有动荡的小沙弥却毫无愧疚之意,反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应寄枝失控的神态,那双向来沉寂的眼眸之中流淌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无法止息的惊痛。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五指在虚空中一抓,藏在应寄枝胸口的碎片便出现在掌心之中。
“家主何必动怒?只有这样,那双监视他的眼睛,才会稍稍放松警惕。”
“他口中那个能蛊惑众生的人名唤‘愚者’,这便是他用来与芸芸众生对话的媒介,而因为季月珠玉在前,季向庭便成了他格外在意之人,一块镜片可不够蛊惑他。”
应寄枝直视着眼前能力妖异的小沙弥,一字一顿开口:“流云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沙弥耸了耸肩,一颗佛珠滚滚落下,嵌入那枚碎片中,整座庙堂逐渐亮起一抹炫目的白光。
“想知道答案,便自己看……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这里头怕是有许多你不想看到的景象。”
他似是好意提醒,然他手中灵力却一刻不曾停下。
佛堂之内,虚空之中,隔着一世的应寄枝与季向庭同时看着一道少年虚影独自走在街头。
他身上仍有战场带下尚未愈合的伤口,分明才打了场胜仗不久,眉中却有解不开的困惑。
“施主,可要算一卦?”
季向庭的腰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撞,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扶住不及腰高的孩子,便听一道声音传来。
“施主,来找我算一算罢。”
季向庭形色匆匆,他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放在小沙弥手心,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画面一转,应寄枝看着季向庭再度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身形清瘦许多,眉宇间除却越发浓重的困惑,还有沉疴难愈的哀痛。
他再次与小沙弥擦肩而过,这次季向庭主动喊住人,开口道:“我父亲的死……”
“施主,小僧才疏学浅,已故之人的卦我解不开。”
“那我的呢?”
小沙弥笑了笑:“施主,大凶,前路尽断。”
季向庭皱起眉,伸手拉住小沙弥的手腕,他眉目阴沉,似是他的话语刺激到一般,话语自齿缝间挤出:“……我绝不会让我爹的夙愿落空。”
“是么,”小沙弥淡然回望着情绪不稳的人,“你爹的夙愿是什么?取应长阑的命么?施主,你体内有一枚镜片,取出来,你便明白了。”
场景再变,荒无人烟的树林之中,到处都是骇人的血迹,回忆之外的应寄枝瞳孔一缩,胸口被缓缓走上前去。
地上蜷缩一个人,他身上分明没有伤口,却面如纸色,汗湿的脸庞扭曲着,一口一口往外吐血,然他眼中不熄的火光却愈来愈亮。
直到他手中多了一枚镜片,季向庭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死死握着手中的东西,依然有些神志不清。
“要给……他……”
“应寄枝……好疼啊……”
回忆之外应寄枝眼睫一颤,缓缓蹲下身去,手指与眼前虚影交错,直直穿透一地幻梦。
那是作为看客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血痕。
“自碎片剥离的那一刻起,季向庭得知了蓬莱幻境中他父亲语焉不详的部分真相,同时‘愚者’察觉到季向庭的异常,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这意味着他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即便他再追查,这些记忆也会在‘愚者’的操纵下彻底丢失。”
回忆消散,小沙弥把玩着手中镜片,摇了摇头:“不过,家主认定的剑奴也果然不同凡响,他让你将镜片带给我,‘愚者’便无法再查探到这枚镜片的踪迹,于是他对镜片做了手脚。”
“他在‘愚者’对他的记忆动手的前一刻,先一步切割了那些记忆,并将这些记忆存储在属于‘愚者’的碎片中,骗过了‘愚者’。”
应寄枝眼前浮现回忆里季向庭满口鲜血却不愿屈从的模样,最后又停留在他蜷缩成一团轻声唤自己名字的模样,他指尖一攥,似是被烫到般。
分明痛苦,却仍旧鲜活而明亮,无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下心如磐石。
同那场大雨中的陌然目光截然不同。
某一瞬间,应寄枝的理智近乎溃败,再也无法忍受他与季向庭以这样的目光作为终局。
他想回到应都原,拉着季向庭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即使季向庭并不记得这些。
话至此处,小沙弥不由挑了挑眉,话语中添上几分感慨之意。
“我的确在帮他,却也未曾料到季向庭仅凭自己之力能做到如此地步,比他爹还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