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千畅      更新:2025-09-10 08:38      字数:3292
  直让他寝食难安, 味如嚼蜡。
  日夜悬心。
  王成平想着,玉娘性子刚烈,要是为了他顶撞府县那位举人兄长,会不会遭遇责罚, 还是……他不敢深想, 玉娘身子娇弱,哪里禁得起折腾。
  山里汉子粗粝的手掌一边又一边的摸着锦绣帕子, 那是玉娘偷偷塞给他的,上面还歪歪扭扭的绣着并蒂莲的图案, 帕角那个稚拙的‘荷’字仿佛还带着她的柔情温度。
  不能再等了。
  深秋的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的,青石板路湿滑寒冷,积着浑浊的水洼。空气充斥着些许刺骨的寒意,以及若有若无的潮湿泥土腥气。
  王成平披上厚重的蓑衣, 脚底穿着一双草鞋,顶着漫天的凄风苦雨,深一脚浅一脚。他的脚程很快,跋涉大半日都不见疲惫。
  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府城城门将关,王成平踏进了府县湿漉漉的青石板街。
  漫漫秋雨不绝,已持续下了一天,雨势甚至渐渐变大。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到下巴处,不断的滴落,在赵府那两扇紧闭的、威严赫赫的朱漆大门前,湿湿哒哒的汇成一下滩浑浊的水洼。
  王成平抬手,叩响府门上的兽首铜环。
  “咚,咚,咚——”
  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格外的渺小。
  门房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灯光泄出,映出王成平浑身湿透、格外狼狈不堪的声音。
  门隙里探出一张脸,门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中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找谁?”
  “我……我找赵婉小姐。”王成平抹了一把脸色的雨水,声音中带着急切,“劳烦通禀一声,就说……就说是柳树村的王成平求见。”
  听到他的话,门房嗤笑一声:“小姐?小姐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快走快走!别杵在这里碍事!”
  说完,‘哐当’一声,毫不留情面地将门给关上,沉重的门栓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彻底隔绝门外的风雨和王成平的愚不可及的想法。
  雨下得愈发大,冰冷的雨水斜吹进来,浇灌进王成平脖颈处,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骨头缝里,心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王成平紧紧盯着眼前紧闭的朱漆大门,这象征着森严门第的大门,他牙关紧咬,腮帮蹦出硬朗的线条,显出他坚毅的性格。
  他不能走。玉娘在里面,不知为他承受着什么。
  ‘扑通’一声,王成平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积着雨水的青石板上,高大的身躯挺直的像是插在练兵场上的那一杆旗帜,任由雨水无情地拍打、冲刷。磅礴的雨水遮挡着他的眼帘,眼前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夜,越来越深。雨,愈发的大了。
  府邸门口高挂起的两只大红灯笼的光晕在风雨中摇曳,将跪在府前的王成平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湿漉漉的青石板砖上倒映出他的身影,如同一个固执、沉默的榆木。
  寒意像是跗骨之蛆,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的体温和知觉,唯有心中对玉娘的担忧支撑着他。像冬日里唯一的炭火,支撑着他,久久没有倒下。
  *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
  赵府正厅点了熏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檀香,驱散了些许雨后带来的潮湿阴冷。
  赵钰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身上穿的是青白素色的锦袍,腰间坠着一枚成色极好的润色白玉,衬得他脸色愈发清冷俊美。
  他端着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冒出,遮掩住他眼底深处的疲惫。
  书竹半跪在太师椅侧,轻轻给主子捏着小腿,见主子喝了茶水,他道:“公子,王家小子还在府外跪着,已跪了一夜。”
  赵钰神色松动,声音听不出情绪:“带他进来吧。”
  话音落,赵钰顿了顿,对在一旁侍立的刘管家吩咐道:“派人带他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服,叫厨娘煮上一碗姜汤。灌碗姜汤驱寒,收拾妥当,再将人带来见我。”
  “是,奴这就吩咐下去。”
  王成平被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领进了府中,穿过一道曲折的回廊,走过假山花园后,来到一间冒着热气的净房。
  他一踏进来,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一些。
  屏风后,是一个足以容纳三个成年壮汉的木浴桶,里面盛满了热水,热水中加了驱寒的药草,能闻到药草香气。浴桶旁边还放着一个小木桶,里头同样盛着热水,小木瓢悠悠飘在水面上。
  “王公子,您先沐浴。沐浴后之后您喊奴一声,奴在门外候着,到时再带王公子去见我家主子。”小厮说完,便转身走出去,将净房的门给关上,留王成平一人在净房中。
  王成平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只觉得不可思议。但他不敢耽搁,赶紧将身上湿漉漉的粗布衣裳给脱掉。泡在滚烫的热水中,浑身刺骨的寒意一步一步被驱散,冻僵的四肢百骸此时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他捧起热水用力搓洗着脸颊和头发,洗去一晚上的泥泞与狼狈。
  四方凳桌上放着一块干净柔软的细棉布巾,还有一套崭新的棉布长衫,颜色素净,但是衣裳的料子却是上顶的,手摸上去都是细腻质感。
  王成平换上这身暖和的棉布衣裳时,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从他踏进赵府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没等王成平多想,小厮引着他去了偏厅。
  一个丫鬟端着木盘来到王成平跟前,上面放着一碗滚烫辛辣的姜汤,她道:“王公子,这是我家主子交代您要喝的驱寒汤。劳烦王公子喝完,奴好向主子交差,也好让王公子快些去正厅。”
  王成平立马应声,顾不得烫,捧起碗,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而下,将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不多时,额头冒一层细密的汗珠。
  身体的暖意回温,但心,仍高高悬挂在嗓子眼。
  待王成平收拾妥当后,小厮才带着他往正厅去。
  正厅内,赵钰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的落在眼前的山野汉子身上。
  洗去奔路的泥泞,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虽然依旧难掩山野汉子的粗粝轮廓,但挺拔的身姿和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显露出来他的性格坚毅。
  赵钰心想,看模样确是踏实肯干之人。
  顶着主位上的人审视,王成平无端的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深吸了口气,几步走到厅堂正中间,没有丝毫犹豫。
  ‘扑通——’一声,王成平重重地跪在地上,双膝砸在光洁坚硬的青砖地板上,发出清晰的闷响声音。
  正厅内,回荡着他坚定不移的声音。
  “赵大哥!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赵婉小姐。千错万错,皆是我王成平一人的错,是王某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对赵小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赵小姐心善单纯,是我主动招惹,言语哄骗了赵小姐,赵小姐才……”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可仍旧洪亮:“我们二人都是王某主动的,跟赵小姐没有关系。是赵小姐偏信了我,才会与我偷偷相好。求赵大哥明鉴,不要责难赵小姐,是我愚钝、是我粗鄙。若是赵小姐有半分委屈,赵大哥有半分不满,都冲王某人来,王某愿受任何责罚,只求赵大哥莫要为难赵小姐。”
  赵钰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他看向跪在正厅上言辞灼灼的汉子,是个有担当的年轻汉子,将一切过错都揽于己身。
  但他想起几日前妹妹与他争论的场景,再加上王成平如此坚定的模样,倒好似他是那天上王母一般,专干拆散一对苦命鸳鸯的勾当。
  赵钰洁白如玉的面庞,不免有些发黑,目光沉沉。
  王成平的眼神坦荡而恳切,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王成平对赵婉小姐是真心实意,没有存半分龌龊心思,绝无半分虚言。王某家中虽穷,但志气不短,有一身的力气。倘若赵大哥准允,我定当竭尽全力,让赵小姐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让她吃一分苦。”
  “要是我王成平做不到,让天道公允审判,天打雷劈,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言语之间都表露出朴实的承诺。
  沉默在厅堂内弥漫了片刻。
  赵钰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起来。”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却少了之前的怒气,“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必在此连跪。”
  侍立在一旁的刘管家听到主子的话,连忙上前,想要搀扶起王成平。
  王成平自己撑起膝盖,利落地站起来,身姿依旧挺拔,只是望向主位上的赵钰时,目光依旧带着忐忑和敬畏。
  “你既向我承诺要许真心待玉娘,亦是能成事者,有担当之人。”赵钰的目光如利刃,仿佛要剖开王成平的皮囊,直视他的内里,“好。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