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望韶光      更新:2025-09-10 09:16      字数:3739
  
  希尔维娅说不出话,她和艾格蒙特关系很好,像兄妹一样。她很难不联想到海因里希——更别说海因里希曾经嘱咐过艾格蒙特照顾她。
  一到荷兰,艾格蒙特的女友汉妮萝尔就扑进了希尔维娅怀里。在战争没有爆发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出去旅行过,因而非常熟悉。她花了好几个晚上陪汉妮萝尔,但她的悲伤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他告诉我,他很快就可以和我结婚了.....我们....我们甚至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葬礼的那一天,希尔维娅站在汉妮萝尔的身边,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滴落在艾格蒙特要长眠的土壤里。宣读悼词的时候,维森菲尔德亲王家族的人们哭成了一团——尤其是他的母亲和父亲。艾格蒙特是他们家族的独子,他的死亡也意味着他们家族从此绝嗣。
  这样的氛围让希尔维娅想起她哥哥海因里希的葬礼。实际上,她只要一回身就能看到海因里希的墓碑——但她现在不能哭,她不能在葬礼上表现得比死者的家属还要悲切。
  在人群散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跪倒在海因里希的墓碑前,靠着冰冷的大理石,她终于感到一丝温暖——这是她能离她心爱的兄长最近的地方。
  希尔维娅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悲伤,从一开始无声的眼泪,变成了低声的啜泣。她几乎忘了其他事情,直到有人蹲在她身边,抱住了她。
  那气息让她觉得很熟悉,她转过头去,看到了她的大哥路德维希,他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他的脸上也是同样的忧伤:“希娅。”
  “大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代表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家族来参加葬礼,希娅。”路德维希抱住了她,“我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希娅,我们回家吧。”
  回家.....?希尔维娅努力地让理性重新主宰自己,如果她要回家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她在荷兰,可以跟着路德维希回瑞士,不用经过任何德国人的允许。更何况盖世太保已经不再追查她,她现在回到瑞士,就可以告别这场战争。
  她还没有说话,兰特也发现了他们:“威廷根施坦因亲王殿下?你已经看到希尔维娅了?”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路德维希扶着她站起身来。
  兰特看到他们身后海因里希的墓碑,知道这对兄妹正在缅怀他们的家人:“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不。没关系,兰特中校。”路德维希说,“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很感谢您对家妹的照顾。”
  兰特轻声笑了一下,多少缓解了惨淡的气氛:“我没有帮上什么忙.....艾格也是。”
  他顿了顿:“艾格葬在这里很合适,他和海因里希,我们叫他们‘贵族双壁’,他们的关系那么好......之后他们可以在天堂一起自由自在地飞行了。”
  在这种悲切的气氛里,没有人有心思提起其他的事情,直到最为年长的路德维希轻声道:“要出去走走吗?我在来的路上,看到附近有一片很好的森林,里面还有湖泊的影子。”他和他的弟妹们一样,喜欢森林、高山和湖泊。
  兰特和希尔维娅一起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人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中,逝者已矣,活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哪怕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比死亡还要困难。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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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森林非常美丽,湖泊的水清澈见底,他们刻意地不聊这场战争,而是聊起瑞士的风光,总算从悲伤里缓和出一点儿来。
  兰特问希尔维娅:“您之后打算怎么办?我先说我的建议吧,和您的兄长回瑞士去。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希尔维娅犹疑了一下,她想说她答应了罗玛莉,没有一个威廷根施坦因会背弃他们的诺言。但回家的诱惑又实在太大,她何尝不知道罗玛莉的反希特勒组织是什么混乱的情况——她投身进去,很大概率也只是飞蛾扑火而已,不会对这场战争造成任何影响。
  她还没有说话,林子的另外一边忽而传来嘈杂的声音。他们奇怪地穿过去,看到一排荷兰人的房屋,一队德国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把里面的男人拖出来,用枪和刺刀威胁他们站成一排。
  那些荷兰人彼此瑟缩着,没有人敢反抗,但德国人每到一家,就会有一家发出悲切的哭声——甚至不亚于在葬礼上听到的那些。
  “怎么了?”路德维希问希尔维娅,他一直居住在瑞士,对纳粹和法西斯主义的暴行缺乏直观的认知。
  希尔维娅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兰特也是一头雾水,但他的军衔远高于那位正在发号施令的党卫队中士,于是他走过去,向那位中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元首万岁!”中士没有认出他是著名的“赫尔穆特·兰特”,但认得他的军衔,“中校先生,附近的村庄中有一个德国人被杀害了,所以我们要枪毙一百个荷兰人作为报复。”
  希尔维娅和路德维希都目瞪口呆,他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兰特被气得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报告中校先生,附近的村庄中有一个德国人被杀害了,所以我们要枪毙一百个荷兰人作为报复。”那位中士又重复了一遍,他手下的士兵还在不停地把当地人拖出屋子,命令他们站好。
  “我命令你停止这样做!”兰特反应了过来,“这对我们飞行员不负责任,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被迫降落在这些村庄里的时候,我们面对会是拳打脚踢和唾骂!”
  中士犯难地看着他:“可这是凯特尔元帅的命令。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兰特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哪怕他这样功勋卓著的飞行员,也没有资格跨军种命令一位党卫队中士停止执行命令,更别说这个命令是从国防部最高层那里下达的——理论上他也应该遵守这个命令。
  兰特有那么一瞬间想对这位中士开枪,可他知道,即使他这样做了,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上帝啊。”希望他敬爱的上帝能给他指引方向。
  但上帝并未有反应,倒是一位德国兵来找这位中士:“长官,那位夫人请您进去喝咖啡,她说她的丈夫不在家。”
  希尔维娅转过头去,看到那位夫人穿着一件碎花的睡裙,倚在门前,努力露出微笑,但她的眼角是下垂的——显然比起微笑,那位夫人更想哭泣。她向上望去,看到阁楼的窗户里闪过一个人影,她抓了自己兄长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大哥......阁楼里有人。”
  路德维希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位夫人的丈夫躲藏在那里,为了免于被枪毙的命运,他让自己的妻子去应付德国人。
  路德维希立刻反应过来那位夫人为什么要请这位中士“喝咖啡”了。他的思维一下子空白了,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离开这里。
  他拉着希尔维娅往树林里跑去。兰特还愣在那里,他拽了一下这位中校,他怀疑这位虔诚的中校会把自己压垮——但他们走得不够快,还是很快就能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喘息声。而后那位中士从屋子里走出来,命令他的士兵去下一个地方搜查。
  他们三个人都坐倒在湖泊边,希尔维娅知道他们的感觉是类似的:噩梦、负罪感、责任.....说不清道不明,没有尽头。他们都是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法/西/斯的暴行。
  兰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他的《圣经》和十字架,跪倒在地对上帝祷告:“上帝啊.....如果您一手创造了这一切,您是否可以启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是我们人类太过于渺小,无法领会您的意图吗?”
  希尔维娅痛苦地别过了脸,她看得出这位王牌飞行员的精神世界正在缓慢地崩塌。他曾经告诉过海因里希:“一人不能侍奉两个主人,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
  在那个时候,兰特选择了上帝的那一边,保护了她和海因里希未遂的逃跑计划。现在,他作为基督教信徒的良心已经和他对元首的誓言(1934年起德军士兵入伍需要对元首宣誓效忠)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或许她的兄长海因里希在东线也有类似的时刻,他面对残忍的现实和自己誓言的双重选择,他挣扎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他的选择是违背自己效忠元首的誓言,决定去刺杀希特勒。
  兰特有一点比海因里希幸运,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可以躲到宗教的世界里去寻找慰藉,也只有那里,他才能继续说服自己为德国效力——哪怕这个德国已经被纳粹掌控着。
  路德维希在兰特的低声祷告里找到了自己的神智,他的第一反应是一把抓住了希尔维娅的手:“我要带你回家,希娅,我不能让你生活在这种恶魔的国度里。”
  希尔维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后来哥哥总给我一种,他想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的感觉了....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道路,无人能使我放弃我的荣耀,这是他唯一的道路.....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