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作者:
望韶光 更新:2025-09-10 09:17 字数:3736
一个美国记者曾在报纸上下了这样的批语,说欧洲大陆的情况,是“在二十世纪的破烂机器之间,人们过着中世纪的生活。”希尔维娅和安娜深以为然,但如果仅仅是物质上的紧缺,倒不至于让她们如此焦虑。
纳粹的残酷战争,造成了可怕的道德危机。比如暴力驱逐族群,这种行为在战争期间开展得太多了,人们司空见惯,也驾轻就熟。于是,德国人和德裔居民被驱逐出城市,犹太人也不可能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园,然后是其他族群之间的战争:希腊人反对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反对克罗地亚人,罗马尼亚人反对匈牙利马扎尔人,波兰人反对乌克兰人。
有时候看着这一切,希尔维娅不禁会想起斯文森的质问:“难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混乱和无序吗?”但她得不到答案,她也和安娜讨论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只有迅速地建立秩序,才能结束这一切。然而,建立什么样的秩序呢?
“或者还有一个答案。”列车开进俄罗斯领土,窗外出现了一座冒着浓烟的烟囱,人们向那边张望,似乎是什么钢铁厂在生产。希尔维娅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兴致勃勃地和安娜提起之前的话题。
安娜被这些争论搞得疲惫不堪,她觉得难过的不是目前的情况,而是找不到完美的解法。但听到希尔维娅这样说,她还是有兴趣听的:“什么?”
“发展。”希尔维娅盯着远方的烟囱,“加快经济上的复兴,让人们都投入工作,然后重建自己的家园,在拥有了良好的房屋、舒适的床铺、精致的一日三餐、其乐融融的家庭和看得见美好未来的工作之后,人们就会暂时忘却这些的。”
“这不是解决,”安娜看了她一眼,“这是掩盖,希尔维娅。”
“有的矛盾就是不一定会有答案的,安娜。”希尔维娅叹了口气,“我们要抓住最关键的问题,我们的精力太有限了,只能抓住一项关键性的任务。”
“你是不是背着我学过马克思主义?”安娜玩笑似的瞪了希尔维娅一眼:“这是抓住主要矛盾,是不是?”
“只能说,真理总有共通之处。”希尔维娅笑着道,她已经习惯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在苏联的领土上,这种混乱无序终于有所收敛。布尔什维克党人在利用他们的组织重新建立秩序,开始生产。但战争并未远去,反而在土地上留下了可怕的伤痕。
整个访问团曾经受邀去参加一所学校的纪念碑揭幕式,在战后余生者肃立的队伍和参观者之前,已在战争中满头白发的校长读了牺牲者名单,他一边回忆学生们的特征,一边说出他们在战争中的功绩——大部分人都没有活下来。希尔维娅朝着余生者的人群望去,在这稀稀落落的队伍中,不少人身有残疾。
希尔维娅对他们在苏联的旅行充满了好奇心,她对一切都感兴趣,街边的建筑,人们的聊天.......但这种好奇心并不为苏联当局欢迎。他们对一切非官方非正式的接触都感到紧张。
甚至有一次,安娜神秘兮兮地告诉希尔维娅:“我听到有人议论,说你表现得像个间谍。”
第2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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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维娅对这样的话题报以微微一笑:“我还以为高明的间谍不会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呢。”
在苏联的最后一个晚上,苏联方面举办了规格颇高的招待宴会。希尔维娅换了一件酒红色的礼服去赴宴,但她一来到宴会厅,就后悔了。在这里,人们跳舞的风格带着一点俄罗斯风情,灵动而激烈,这件及地的长裙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她接二连三地婉拒了好几个来邀请她跳舞的青年,为了避免背上不好接近的名声,她假装自己在欣赏宴会厅墙上的绘画。
“您看出什么了吗?”有人问她。
希尔维娅从自己的思绪里被唤了出来,发现有一位年轻的短头发姑娘站在她身边。那位姑娘见她的目光转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您还记得我吗?”
希尔维娅打量了她一会儿,或许是她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接触的人太多了,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您是?”
“您给我一条手帕,还记得吗?”发现她脸上没有回忆起来的迹象,短头发姑娘干脆改用口音更重的俄语说话,“《我离开了我出生的屋子》。”
“你是......”希尔维娅反应了过来,这姑娘曾经给她试过结婚礼服:“你是怎么活着逃出来的?”
短头发的姑娘叫伊斯科,她趁着战争结束前最混乱的时间逃了出来,现在在这里当讲解员,偶尔也当服务员:“您需要我给您说说吗?在这里的每一幅画我都了如指掌。”
希尔维娅随着她漫步在宴会厅里,听她说起那些图画的来源。在其中的一副前,她顿住了脚步。
“您对这一副感兴趣?这是一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伊斯科道,“这是一群伟大的女性......”
希尔维娅没有听她的话,她的目光盯在画面里那位女士的手指上,在那里,一枚蓝宝石戒指正在熠熠生辉。
“怎么了吗?”伊斯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希尔维娅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戴着戒指的手指:“这是沃尔康斯卡娅夫人,是不是?”
“原来您知道。”伊斯科刚要说什么,正在舞蹈的人们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她不得不转过身去:“好像是要发表什么讲话,您要过去吗?”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得远离这个地方,免得有别人察觉到这件事情。但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回望了一眼,这位温柔的,娴静的女士正在画面上望着她。那张面容在希尔维娅久久的凝视之下扭曲模糊,似乎变成了她自己。
按照惯例,首先发言的人是到访者。代表国际红十字会讲话的人是希尔维娅的同事,他洋洋洒洒地追述了历史,表达了善意的期望:“我们期待和苏联国家红十字会一起协作,将战后重建提上日程.......在最后,我依旧要向苏联和苏联人民表达敬意,伟大的胜利属于英雄的苏联人民。”
代表苏联国家红十字会发言的小伙子就没有把话说得那么长,他简单地表达了对未来合作的期望,又着重提了最后一句话:“刚刚我们尊敬的客人说,‘伟大的胜利属于英雄的苏联人民’,这是不完全正确的,我认为,‘伟大的胜利属于英雄的全人类’!”
欢呼声和掌声响遍了整个宴会厅,发言的同事也加入了鼓掌的人群,他走到话筒前:“为了这次访问的顺利进行,我们还要感谢我的同事,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是她负责和同盟国交涉,积极推动了访问的进行。可惜的是,她不喜欢发言。”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希尔维娅的身上,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开始觉得有点紧张,但还由不得她多想什么,话筒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确实不擅长做公开演讲。”希尔维娅接过话筒,笑了笑。“但我有别的办法。”
她走到钢琴前,厅堂里的欢呼声和掌声更响了。
希尔维娅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坐在钢琴前,她有点发虚,因为在横穿欧洲大陆的过程中,她多少把钢琴这件事儿给落下了。为了避免人们听出她出错,她想找一首冷僻一点,熟悉一点的曲子。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蹦出伯尔尼的那个夜晚,她回忆了一下,在黑白键上弹奏出施季里茨——弗谢瓦洛特曾经弹奏过的曲子。
这段旋律一直徘徊在希尔维娅的脑海里。因此,她弹奏的时候分外顺畅。但周围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人们围在她身边,一起用俄语歌唱什么。凭借她不算太出众的俄语水平,她只听得明白几句歌词: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在曲子结束的时候,人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他们热情地涌向希尔维娅,想要拥抱她,好像把她当成了明星。红十字会的同事们好不容易才和热情的人们告别。
安娜钻过人群来到希尔维娅身边,发现自己的旧友面带微笑,神情恍惚地看着远方,好像在看着什么幻影。但她没有在意,她一把抱住了希尔维娅:“天才的做法,亲爱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在想。”希尔维娅没有理会她的话,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目光依旧是迷离的,漂亮的海蓝色眼睛里泛着泪光:“他是爱我的。哪怕他从来没有当面说过.....或许他曾经想说,但没有说出口。”
安娜盯着希尔维娅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好友在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搂着她的肩膀:“希尔维娅,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希尔维娅几乎是立刻就投身进了繁忙的工作中,在他们的旅途中,他们见到了太多让人害怕的现象。而她和她红十字会的同事们极力想做一点什么来改善这可怕的现状。
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可怕而又基础的难题——没有钱。他们的财政状况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而面对战后的废墟,哪怕是最基础的人道主义事业,都需要一笔巨大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