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来得蹊跷，动机难以揣摩，郁今昭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雪花偏爱美人似的落在裴宿空浓密纤长的睫毛末端，轻飘飘的挂着，要坠不坠，黝黑中点缀一丝白，倒像是误入人类世界的冰雪精灵。
  多出一分可怜劲儿。
  剩余的尖酸刻薄一并吞进肚子，郁今昭不咸不淡地开口：“风水轮流转，轮到裴总不得志……”
  频繁掠进视线的飞雪消停了，眼前不再闪现白色絮状物，蓬松柔软的发顶落下一只宽大的掌心，轻柔地擦去一抹白。
  裴宿空的动作、眼神均含珍视，让人无法忽略。
  太迟了，她已经不需要了。
  郁今昭退了一步，脱离男人掌心能触摸的范围，双手插兜，“男女授受不亲啊裴总，你这是要和我重归于好？”
  没办法和平相处，那就只能旧事重提，“可是我们算好过吗？”
  包养等于金钱和利益挂钩，裴宿空有权有势出手阔绰，合约签订至今大半年时间，送到郁今昭手里的东西不计其数。
  资源、代言，不限额的卡，多处房产，各种拿到手软的名牌包包，这样看来郁今昭是赚了。
  钱财到手，金主仍旧念念不忘。金丝雀做到这份上，称得上面包爱情拥有了个遍。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没有。换作别人早该心满意足，乘着裴宿空尚存的那点兴致，及时索取更多钱财，好让自己脱身时风风光光。
  当然郁今昭与她们不同，她尤为贪得无厌，要的不是钱和爱，她求的只是待在裴宿空身边。
  现在待在裴宿空身边的念头已消失殆尽，她不需要祈求，不需要渴望，不需要虚与委蛇，连呼吸都顺了他的意。
  因为，郁尧回来了。
  她的骨骼、搏动、情绪重新有了寄居的空间，不再奢求窝在裴宿空胸膛，聆听不属于郁尧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该说明白，该划清界限了。
  分道扬镳的前提是互不相欠，裴宿空给过的资源班底都是实打实的好。名导拍摄，老戏骨云集，郁今昭攀上的不多，靠的是自己努力试戏。广告凭借的是自己的咖位，以及张雅雷厉风行的手段。
  拿到手软的各种资源来得并没那么容易，浮于表面的光鲜亮丽不过是郁今昭故意迎合裴宿空的出手大方。
  郁今昭得到的资源都是应得的，配不上的绝不觊觎，哪怕裴宿空已经给了她。
  卡里的钱郁今昭没动过，房子、车子只要过户的她都卖了，重新打到裴宿空账户。
  他给钱给资源，郁今昭没皮没脸地演绎求爱者。
  一个不知羞耻，甘愿当作曾昔替身的卑微女人。
  痴情、可悲又可笑的人设演了半年之久，可以杀青了。
  她和他，两不相欠。
  “裴总，我们没有好过。”郁今昭笃定地说。
  裴宿空眼底晦暗不明，眸光冷得如同雪落不停的今天。
  “郁小姐只谈爱，我爱你才算好过？”裴宿空轻笑出声：“那郁小姐真是纯情。”笑意褪尽，语气沉重，“还是绝情，玩玩而已？”
  “比不上裴总。”郁今昭不甘示弱，“沦绝情、滥情谁比得上您。裴总要是无聊我当然有空和您聊聊天，谈谈心。谈爱大可不必。”
  “裴总爱过我吗？”
  鹅毛大雪砸在身上，雪水打湿发尾，郁今昭感受不到冷，倒是觉得头重脚轻。
  她倔强地仰起头，认真地审视裴宿空，不敢眨眼怕错过男人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裴宿空表情未变，仍冷着脸，嘴唇紧闭，没有被郁今昭的话触动。
  雪落到郁今昭眼睫，雪白一片，模糊了裴宿空的脸。
  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爱任何人。
  雪势渐强，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血水滲入棉质拖鞋，凉飕飕的，郁今昭打了个寒战。
  裴宿空瞥了郁今昭一眼，强硬地抓住她的胳膊，“进屋。”
  大大方方的姿态，比郁今昭还像房子的主人。
  屋内陈设简单，坐上去吱嘎吱嘎响的弹簧沙发，湿漉漉地水泥地，铁炉是唯一温暖源。
  屋外大雪纷飞，郁今昭做不到真赶裴宿空出去，不是心软而是老宅房间多，再来三个人都能睡下。
  踏进客厅郁今昭懒得同裴宿空争辩，主要原因在于她噼里啪啦说一大堆，男人神情冷漠蹦出几个字噎得郁今昭难以反驳。
  吵架是你一言我一句的辩论，不是她情绪激动，他冷眼旁观。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郁今昭彻底放任裴宿空进屋，当他是透明人。
  换完外套和鞋子，郁今昭在主卧衣柜站了良久，柜子里放的是郁华延和丁盈的衣服。
  打开柜门，樟脑丸的气味扑入鼻，手抚过粗糙的布料，停在一件黑色棉衣上。
  想起裴宿空及小腿的黑色大衣沾满了水珠，郁今昭嘟囔一句：“要风度，不要温度。”
  几日不见，裴宿空好像变了，要说哪里变了，郁今昭说不准确，能证实猜测的不多，不悲不喜算一项。
  刚开始勾搭上裴宿空的时候，男人是会动怒制止郁今昭出格行为，今天变了样，不管她怎么指桑骂槐，言语激烈，除了一开始讽刺的笑，脸上不再出现其他表情，冷静的像抽去了情绪一样。
  从进屋到加完新炭，裴宿空一言不发地看着郁今昭，目光专注，带着审视，好像还有少许的懊恼，看得郁今昭头皮发麻。
  郁今昭拿起藏在角落的棉衣递给他，“你先换衣服。”
  裴宿空低垂着眼，视线落到老旧的棉衣上，随后抬眼看向郁今昭。
  是质问。
  “我父亲的衣服。”郁今昭回答。
  “死者的衣服，裴总介意吗？”
  裴宿空没回答，脱去价格昂贵的大衣放在沙发扶手，郁今昭探头一看
  ——TrueLove.
  深情人设，经久不变呢。
  “曾昔设计的衣服真是合身。”郁今昭忍不住嗔怪。
  旧外套有些短，露出一截内搭的毛衣袖口，裴宿空没扣纽扣，“量身定制最合身。”
  郁今昭撕泡面塑料袋的手顿了顿，“才女配精英，挺般配的。”
  水壶里的水开了，发出鸣叫，郁今昭在锅里倒入适当的开水，把买来的白菜、土豆、火腿肠一股脑儿地往里放。
  煮了大概五分钟，放入三包泡椒味的方便面。
  郁今昭拿筷子搅了搅丰盛的晚餐，“小时候发烧吐了好几天，吃什么都没胃口，家里特别穷，买不起山珍海味，我妈给我买了包泡面奖励我大病初愈。”
  稀松平常的往事，讲出来却比挖心掏肺还令人难受。
  裴宿空没接话，扫了一眼厨房的摆设，拉开碗柜拿出碗筷。
  郁今昭挑起满满两大碗面条，自顾自地说：“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嘴馋，每次一生病就想吃一碗泡面。”
  其实郁今昭很久没吃过泡面了，或许是触景伤情，她
  逐渐戒掉不良嗜好。
  抑郁症，普通感冒，流感，剧组霸凌，绑架，细数往事，原来欠了这么多次吃泡面的机会。
  如今，一次吃个够。
  郁今昭夹起碗里的泡椒丢在桌子上，冷不丁地说：“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口味吗？”
  筷子夹断了土豆片，裴宿空放下碗，“我为什么要知道。”
  质问的语气，生硬得很，仿佛不愿意与郁今昭对话。
  那又怎么样，郁今昭想说什么没人能阻挡，“我喜欢吃酸菜口味。”
  她却买了一箱泡椒口味。
  口腔里的酸辣好似火焰灼烧至胃里，裴宿空眼角明显一颤，有一瞬的畏惧，畏惧郁今昭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哥喜欢泡椒口味的，您呢？”
  随意的询问，惊起惊涛骇浪，裴宿空几经翻涌的心跳，趋于平静。
  不能半途而废，他冷硬地说：“我不喜欢。”
  斟酌良久口腔反反覆覆，细嚼慢咽的字眼还是吐了出来。
  他不喜欢。
  真是讨厌。郁今昭停止追忆往昔，沉默地吃完面，“我做饭，你洗碗。”
  裴宿空没拒绝，挽起袖子，动作熟练地洗碗，放碗，如当年一样，郁今昭看得一时愣了神。
  “想不到裴总还会洗碗。”郁今昭又想说些意有所指的话，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好男人。”
  话并没有好听多少，裴宿空没了脾气般说：“国外读书的时候，学了做饭。洗碗不是难事。”
  有理有据的理由，郁今昭试探的心渐渐消停了。
  尽管只有两个人，裴宿空防备心极重，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曾经惹怒裴宿空是常态，此刻，成了难事。
  可是她和他不能和好如初，两人必须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吗？”
  院里传来声音，估摸是小孩子，怯生生的。
  “有。”郁今昭应了一声。
  雪铺满园，园中间站着一位小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