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
栖云舟 更新:2025-09-10 09:29 字数:3731
梁照儿佯装生气道:“不过两步路的距离,怎得也不来瞧瞧。”
羊安顺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生下来懒筋就牢牢地扒在骨头上,离开床倒是件困难事,每天都赶不及去监工,何况是吃早饭了。成日里都是饥肠辘辘地等到晌午,才能吃上李瘸子做的饭。”
“这可不好,早饭得吃好,午饭得吃饱,这话总没错。”梁照儿摇摇头说道。
羊安顺连连点头,接过胡饼后便到里头去坐着等了。
等到人差不多都散了,梁照儿才脱了围裙,“羊官人,我这里的事忙完了,咱们就去营造处罢。”
羊安顺领着她进了营造处里临时搭的厨房,那里头正站着两位娘子:其中一位姓王,唤作采荞的是跟着自家男人征调来的民妇。她生得粗手粗脚,面上却一片腼腆,遥遥看去便知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另一位姓徐的,从前是翠袖坊里头的,翠袖坊的妈妈给她起名叫作燕环,男人们常叫她燕丫头。
梁照儿一一向她们问好。
“我姓梁,叫我照儿便是。”
“只叫我采荞。”
“燕环。”
采荞见梁照儿新来,对她很热情,给她指了各处食材放的位置:“……活鱼活虾都在里头那两个大缸里,每隔一天就有人送肉来,肉都挂在绳子上晾着,右边架子上的簸箕里都是些时兴蔬菜,一旁的小竹篮里装的是鸡蛋。”
燕环却尖声道:“你同她说这些,她知道东西也不会弄呀,女人家的能做出甚么大菜来?配配菜也就行啦,真搞不懂羊甲头怎么寻个黄毛丫头来替李瘸子!”
她敷着粉的脸皱了起来,又轻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梁照儿并不退却,直说:“徐娘子这话我倒弄不明白了,寻常人家不都是女人家弄灶台上的那些事,没见过几个男人肯在厨房里头打转的,怎的到你嘴里,女人就做不出菜来了?”
燕环一噎,又说:“……酒楼里头的大师傅都是男人,没见有几个女人!”
闻言,梁照儿也不欲和她过多纠缠,她对着采荞说:“采荞,劳烦你帮着我配配菜。”
采荞“诶”了一声,问道:“不知梁娘子今日想做些什么,我好去拾拣清楚。”
第17章
梁照儿预备做三菜一汤,“红烧肉,瓜齑和生煸草头,还有菠菜豆腐汤。”
采荞问:“红烧肉是个甚么菜?”
红烧肉最早可追溯至
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所写的《猪肉赋》,只是如今没他这么个人,梁照儿便随口胡诌道:“村里人时常割猪肉来吃,跟着他们学了些做法,其中有一道便是红烧肉。”
虽说本朝猪肉比不上羊肉,但民间百姓却因羊肉价贵时常卖猪肉来吃,各式各样的做法倒有了不少。
燕环在翠袖坊里吃惯了牛羊,讥讽说:“甚么山沟沟里弄出来的,也能做来吃呀?”
梁照儿不知道燕环为何一来就跟她杠上,却也不甘示弱道:“谁不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老话说富不过三代,三代前都是在地里头做活讨饭吃。”
“乖乖隆地冬,我和你这样的人可说不来,我们家——打从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是扬州城里人!”
这一番话可算是见人打瞌睡就递上枕头,燕环骄傲地一撇身子,坐到一边翘起兰花指挑草头。
梁照儿没话说了,接过采荞递过来的一块猪肉就将它切成见方小块。
采荞说:“你别同她计较,她这个人虽呆吧咯猴的,做事情却很细俏。”
梁照儿冲采荞一笑,专心着手上的活。她把肉块冷水下锅,加了少许黄酒焯水去腥。捞出后又往锅里放猪油和冰糖炒出糖色,糖浆在锅里冒泡时,才放入五花肉翻炒。
采荞往料包里头塞了足足的八角、桂皮和香叶后递给梁照儿,她将料包丢进大锅里,倒没过肉的清水炖煮一个时辰。
还不等揭锅盖,炖肉的香味已经从里头散了出来。
燕环觑着一只眼睛朝灶台处望,手里仍忙着择菜的活计。采荞也笑着说:“哎唷,瞧着这菜倒蛮灵光的。”
梁照儿出锅前往灶下添了一把柴,大火收汁,加入适量盐。她抬手唤了两位来,“还请两位帮我尝尝看,咸淡是不是正好?”
两人接过了筷子,夹起一块颤颤巍巍的红烧肉放进嘴里,采荞说:“正正好好,这肉烧得透鲜,香得不得了。”
燕环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神色不自然道:“也还行罢。”
采荞见她吃完还嗦了一口筷子,一副打嘴巴都舍不得放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地笑。她怕面上若是戳穿了燕环,又要闹个不休的。
梁照儿却不怕,她笑盈盈地说:“山里头的玩意也不难吃罢?做厨娘,总要心诚,不好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
采荞一听这话,只想拔腿就跑,却不料燕环只是淡淡应了声,不见往日的跋扈。
梁照儿从包里掏出两枚如意酥递给她们,“这是我那食肆里头常卖的糕点,还请二位姐姐赏个面。”
伸手不打笑脸人,燕环虽吃了梁照儿的东西,对着她缓和了几分,却也是神色淡淡。
燕环将一筐子草头放在梁照儿面前,说道:“诺,你要的草头。”
梁照儿不像那些大酒楼的师傅,只让身旁的帮厨切菜,炒菜时将人都赶得远远的,生怕人家偷师。
她总觉着一道菜肴更重要的是掌勺人炒出来的锅气,一时半载是学不会的。材料的配比嘛,只要是个舌头灵的老练师傅,慢慢试,总能试个八九不离十的。
她笑着说:“炒草头简单,你们来瞧瞧,以后也可以上灶试试。”
“你愿意让我们上灶?”燕环狐疑道。
燕环才不信梁照儿有这么好心,李瘸子做菜时,一只锅铲都要在手里抡圆了划一圈才肯入锅,生怕她和采荞站在后面偷师。
梁照儿说:“有甚么不肯的?营造处人口多,我一个人做哪里做得过来,总得有人帮衬着。”
她们三人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三个人都跑不掉。再说,只教一道炒草头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梁照儿便微微侧了身子,先炒锅上火,滑入猪油,烧到九成热的时候再放入草头和精盐旺火急煸。她一手握着锅铲,一手用铁勺不断翻颠,露出的半截腕子爆起粗粗的两条筋,汗珠从袖笼子里顺着紧实的小臂滚了下来。
梁照儿用手背胡乱擦了擦额上的汗,将锅放下后又加了少许白糖、酱油和高粱酒,待草头柔软碧绿后才盛出。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的采荞频频点头,“照儿你瞧着瘦弱,力气却不小。”
梁照儿笑着说:“这菜简单,就是费些力气。”
她手把手比着教了她们放多少料,就去做旁的菜了。时间紧任务重,几人也没空再打嘴仗。
卡着开饭的点,三人将菜和汤都分装在几个大木桶里,又将饭装好。羊安顺接过一个大桶用扁担挑在肩上,燕环捻酸道:“羊甲头今日倒很殷勤。”
羊安顺回说:“你这人一点良心都没得,我从前来的时候都不作数了?”
燕环嗤嗤地笑了。
到了外头,有好事的男人坐在地上浑笑着就伸手拧了一把燕环的屁股,调笑说:“燕丫头,我曾经是你的恩客被你吃,如今又成了你的食客吃你的。”
一听这话,众人便哄笑了起来。
燕环把眉毛一拧,骂道:“呸!从前就是个软蛋,如今还是一副穷形怪状,老娘手指缝里漏两文钱就能买你这现世宝的命!”
那男人一听这话就急了,“蹭”得一下站起身来就要朝燕环去,梁照儿和采荞连忙上前护住她。
羊安顺见状立刻将那男人驱到一旁,“来做事也不得个稳当劲,闹起事来送你去官衙吃官司才晓得厉害!”
那男人满嘴胡吣:“我知晓你,八成是看上了这烂牝户,成日里护着她,也不怕害了脏病!”
燕环闻言,眼眶红了一圈,高声说:“我原是个低贱人,拿甚么脏的臭的来说我都不打紧,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扯上旁的人。”
说罢,她捂着嘴跑到一边去了。
梁照儿望着那男人冷冷说:“原是有过露水情缘的,不求你怎样对她好,也总不至于当个仇人作弄。”
那男人歪嘴笑着说:“你替她说话,莫不也是个销魂货色?花名叫个什么,桃花、荷花还是梅花?等爷爷有了闲钱,也去光顾光顾你的生意。”
李鸿恰巧来了,他听见这不堪入耳的话,当即就上前卸了这人的胳膊,“营造处容不下你这等人,滚出去。”
他转而又说:“娘子无需理会这泼皮。”
众人见有官差来了纷纷噤声,乖顺地排成一列等着用饭。
回州衙食堂路程太远,李鸿也预备跟着吃大锅饭,采荞见他方才出手相救,给他多打了好几勺红烧肉。
李鸿拒绝说:“一视同仁即可,我多吃一口,兄弟们就少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