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
栖云舟 更新:2025-09-10 09:29 字数:3706
采荞连忙说:“不打紧的,猪肉贱,足足做了一大锅呢,人人都有的。”
李鸿一脸犹豫地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梁照儿笑着打消他的疑虑:“小李官人尝尝,肉是腌过的,没有腥味。”
“既是娘子做的,我便尝尝。”
李鸿对梁照儿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本朝猪多散养,肉质和口感欠佳,且难以祛除那股腥臊之气,士大夫和王公贵族们不爱吃。官家爱吃羊肉,上行下效,羊肉这才成了主流肉食。
不过寻常百姓倒不挑的,有的穷苦人家一年难得见次荤腥,哪管味重不重,有肉吃便不错了。
李鸿尝了一口那五花肉:肥肉软糯,入口即化;瘦肉劲道,丝丝入味,浓厚的烧汁拌着梗米饭叫人大快朵颐。
他连吃了三碗米饭,撑了个肚圆儿才肯作罢。跟州衙食堂那又凉又腻的肉菜比起来,红烧肉堪称人间至味。
采荞递给李鸿一碗汤,他轻轻一吹,徐徐喝了两口,发出慰叹:“美甚。”
民夫和工匠们填饱了肚子,下午干活时也有劲了起来。
“晌午吃的那肉也不知是什么肉,此刻还想着那滋味哩!”
“顶饱,够劲,比平日里李瘸子做的那些糊弄鬼的菜强哪里去了。”
梁照儿听了他们的话,心里虽欢喜,可也记挂着燕环的事,等午饭结束后便拉着采荞回了厨房。
燕环却不在厨房里头。
“她平日里常去哪处?”梁照儿问采荞。
采荞也不知,只说:“她这个人性子傲得很,和我也不怎么搭腔的。”
梁照儿扶额道:“那咱们便沿着渡口仔细寻寻看,总不好叫她在这儿出了什么事。”
采荞点了点头,锁了厨房门便跟着梁照儿往前头去了。
沿路上长着鸡爪槭,叶子红了大半,上头还挂着一串串淡棕黄色的小球果,鸡爪槭中穿插着一簇簇石蒜,花瓣扭曲的像龙爪。
采荞眼尖,看见前边栈桥上有个恍恍惚惚的人影站在那儿,看身形约莫着是燕环。
二人立刻跑了过去,采荞怕她想不开,一把打横将燕环抱了下来,气喘吁吁说:“难不成还要为了两句浑话去死不成!”
燕环蓦地被人抱起来,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她笑得厉害,眼泪也流了两行,说道:“我还从没被这样抱过,那些男人搂着我睡觉,也不肯这样抱我。”
她踉跄着从采荞怀里下来,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才不死,我能从翠袖坊这样的地方逃出来,凭什么死?我偏要好好地活,叫他们好看!”
第18章
下午食肆暂时不做其他营生,渡口边起了风不是说话的好地,梁照儿便引着采荞和燕环回了食肆。
采荞刚进食肆便赞道:“好大间屋子,一个人住着别提多自在了。”
大黄见梁照儿回来了便摇着尾巴跟在身后,梁照儿引着她们到了包厢小坐,又将大黄抱回窝里,将专门给它做的白水煮鸡肉掰碎了放在它面前的盆里。
回去时听见燕环说:“不怕你笑话,我在翠袖坊做了许久,攒下的银钱都拿去赎了身,余下的钱只能在冶春巷租个一进的小院。”
采荞回道:“女人家么,一进的院子也很好了。冶春巷有钱人多,凭你的姿色指不定又钓个金龟婿,往后就再也不愁了。”
燕环簇着眉说:“呸呸呸,我看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靠他们怕是没盼头啦,遇上个糟烂货那日子是没得望了。”
梁照儿转身捧了一个坛子过来,问道:“燕环,你是扬州城里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到翠袖坊去?”
燕环托着粉腮叹道:“还能为着甚么?我爹是个烂赌鬼,先卖了我娘,再卖了我,还不上赌债,十根手指头被砍了两根去,活活疼死了!”
讲到激动处,她一抹粉泪,又说:“娘个杂碎,我才不给他收尸,打发一张草席卷了回去也算尽了孝!”
采荞问:“那你娘呢?没去寻寻?”
燕环一拍桌子,泣道:“进了窑子里,改名的改名、换姓的换姓,上哪找去?妈妈们嘴上说着好听,把我们当作亲女儿,可一旦害了脏病或是做不动了,就生生将人蹉磨死!我娘只怕……”
梁照儿抽出三只酒樽,各倒了一樽错认水,“光讲话去了,口干,喝些薄酒暖暖身子。”
燕环抬了头,懵懵懂懂地望了一眼,“这是金华酒?”
梁照儿点头说:“正是,也叫错认水,我去酒肆买了上好的烧酒回来浸的。”
采荞好奇道:“明明是酒,怎么叫水呢?”
“酒色清澈透明,看起来像清水,才得了这么个诨名,”燕环解释说,“你从来不喝酒的?”
采荞脸一红,两只手无措地来回搓弄,“我家官人说……女人家吃冷酒生不出毛伢子,从不让喝的。”
燕环拧了采荞脸一把,戏谑道:“你瞧瞧你,五大三粗个人,还怕你那小丈夫不成?”
采荞向梁照儿解释说:“我打四岁起就给卖到王家做童养媳,原来姓什么叫什么全忘了,等到六岁才等到我官人,比他痴长了几岁。”
梁照儿心中一阵无奈,她们这三个人,没一个好出身,一个寡妇、一个旧窠子、一个童养媳聚在一处。
燕环苦笑着说:“都是歹命人。”
梁照儿又拣了几件不打紧的事同燕环和采荞讲了,燕环惊讶道:“你说的崔大郎是原来北柳巷卖布的富商、崔家的珍大官人不成?”
她点头说:“正是,世间还有这般巧的事?”
燕环咬牙道:“呸!那个王八羔子,从前来翠袖坊摆大款,妈妈叫我去侍候着,他一杯酒泼我身上,嫌我老不肯叫我待——那畜生,专挑了雏丫头下手,听说他如今遭了难,叫人拖到街角打了一顿,总是罪有应得。”
梁照儿将一樽错认水饮尽,怒道:“软的不行的软脚蟹,只敢在小丫头面前称称霸王!”
采荞也捏着鼻子喝了一口,“这酒倒不辣,入口甜津津的。”
“是用冰糖和江荸荠浸的,自然甜了。不过总归是酒,还得慢慢喝,免得醉了。”梁照儿说道。
三人吃了一阵酒,行了一阵酒令。梁照儿和燕环又同仇敌忾地骂了一阵,二人越说越投缘,立刻又倒了两樽酒,跪在天地神明像之前便要义结金兰。
燕环说:“我燕环从前是混下九流行当的,虽不是个清白人,可也知道‘义字当先’这样的话,不为别的,只为你们今日帮了我——我认下你二人这姐妹。”
梁照儿拍了拍燕环,豪言壮志道:“莫说这样的话。”
采荞还算清醒,无奈说:“这是怎的了?几个好吃酒的怎么还比不上我这个不吃酒的?”
梁照儿迷迷糊糊间听得外头有人喊门,赖了好半天才披上褙子出来开门。她吃多了酒,软绵绵地抱起门闩,手上无力险些砸着自已的脚。
门闩被立文一把扶起,他转头看了一眼韩景彦,又问:“这位娘子,你家店主人可在?”
“……我便是,您有甚么事?”
梁照儿倚在门边,见是回头客便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顶着一张红酡酡的脸问道。
立文和韩景彦对视一眼,韩景彦担忧地看了梁照儿一眼,温声问道:“你们店里可有一位年岁稍长的大娘?从前在街上摆摊时,我曾光顾过的。”
梁照儿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道:“你说的是关大娘麽,不知寻她有何事?”
说完,她胃里一阵翻涌,憋不住打了个酒嗝。
立文忍不住笑了,韩景彦瞥了他一眼,又恭敬地说:“曾尝过这位大娘做的定胜糕和如意酥,不知如今还卖不卖?”
梁照儿见他误把自己认作关大娘,觉得有趣便顺水推舟道:“如今不是吃柿子的好季节,不做了。”
韩景彦闻言面露遗憾,向梁照儿告辞后,转身带着立文走了。
立文笑道:“郎君,您说您同个醉鬼还聊上了。”
韩景彦定身严肃道:“好了,那娘子虽饮了酒露了醉态,但也该对她尊重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可清楚?”
立文斩钉截铁地回复:“我常跟在郎君身边行走,还能不知怎么办事不成?”
梁照儿目送着二人离开了,才又关了门回去。燕环和采荞也有些醉意,纷纷告了别回去。
见众人都散了,梁照儿便倒头在榻上酣睡了起来,连大黄舔她手心她也无动于衷。
睡了两个时辰,等她再起身时,头微微有些发胀。玉梳见她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走了过来,“你这人没人管着就甚么都不管了,一盅盅的冷酒下肚,也不怕伤了身子!”
玉梳摸了摸梁照儿的头,又转身去楼下厨房端热汤。
她说:“快将这盏汤喝了,祛祛酒气。”
梁照儿扬着一张脸,靠在玉梳的手臂上,“好玉梳,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