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谷云看向连珠：“这二十亩水田是良畴的私产，他全部留给了你。”
  连珠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时无力险些跌坐在地上，幸而被梁照儿稳稳接住了。
  连珠不知该用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鲍良畴这一做法，总有种一口气顺不出来的感觉。跟着他一起忙活了这么些年的燕来楼与自己无关，但却挨个巴掌给个甜枣，得了二十亩水田作为补偿。
  坏又不算纯粹的坏，好也不算不掺任何算计的好。
  这感觉叫连珠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正当堂上众人沉浸在此事中各有各的想法时，康含双尖声道：“那我呢？可说给我什么了？”
  那小吏将遗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问道：“你是康氏？”
  康含双点了点头。
  小吏摊手：“并无有关于你的只言片语。”
  康含双还欲力争些什么，却被李鸿一口打断：“大胆康氏，你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是何人的？若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无情。”
  “奴身怀有孕，按律不得拷讯或决杖笞，大官人还是莫吓唬奴，若真出什么事您担待不起。”康含双冷哼一声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道士的。方才郎中诊出喜脉，你下意识地便看向他寻求帮助，只可惜这男人是个窝囊废，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李鸿见她挑衅自己，指着她与那道士又道，“你借采买丹药，与这道士暗通款曲，妄图以道士之子谋取鲍家家产，我可有说错？”
  康含双咬死不承认，“并非如此。”
  梁照儿瞥了康含双一眼，心中只觉这女人分外聪明，绝不似那般蠢笨的眼见大势已去便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露的一干二净。康含双肚子里的孩子此刻便是她的护身符。
  此事审到此处只得暂缓，不过听李鸿的意思此事可大可小。
  若依《贼盗律》，谋杀周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被除以斩刑或绞刑。
  但此案证据并不算确凿，若成疑案便可各依所犯，以赎金抵罪，从轻处置。
  杨参军见事情水落石出，狠狠瞪了堂下的任老爷和席掌柜一眼。
  这个任功净给他找事，选了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来，若非顾及着任功背后之人，杨参军早就要将任功丢进长江里喂江豚了。
  随着堂上官吏们纷纷退了堂，堂外民众也渐渐散去。康含双暂时被散禁在燕来楼，产后百日再按律行刑。
  席咏思无视了康含双的苦苦哀求，与任老爷径直走了。
  任老爷问：“这次没用康氏给那两个女人些颜色瞧瞧当真可惜。”
  席咏思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也没打算一击即中，后头选行首才是正事。”
  任老爷点了点头。
  若非胡县尉托人来信叫他平日里收敛着些，免得给主子惹祸，他都想直接派手下接着去燕来楼和如意楼捣乱。
  见人都走了，连珠小心翼翼地看向赵谷云，弱弱地喊了声“太太”。
  赵谷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连珠，随即又由鲍鸿祯扶着出门。
  赵谷云回头看了一眼仍呆愣在原地的连珠，催促道：“还不快一道回家去？”
  连珠闻言欣喜地应了一声，又转头为难地看向梁照儿，“那我就先走了，改日我再亲自登门酬谢你。”
  梁照儿点了点头，“快去罢，别叫赵娘子久等。”
  连珠就这么跟在赵谷云身后回了鲍宅。
  赵谷云坐在正堂上，双目紧闭，手里捻着一串黄花梨的菩提子。
  半晌她才睁眼道：“此次我来了扬州便不回去了，家中新丧，也需要个帮忙管事的人。”
  连珠顺从地点了点头。
  赵谷云簇着眉头不悦道：“唯唯诺诺的像什么样子，以后你管外头的事得拿出气度来，万不可丢了家里的面子。”
  连珠闻言讷讷地点了点头，会过意来后才抬头道：“我管事麽？”
  赵谷云轻描淡写道：“祯哥儿不是这块经商的料，往后家里还得靠你撑着，不是你管事难不成要我去管？只管给他开个小医馆，让他去折腾便是。”
  连珠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您的意思是以后燕来楼由我当家？”
  连鲍良畴都不肯给的，赵谷云居然肯拱手相让？
  赵谷云郑重地点了点头，“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的想法，我赵谷云绝非捻酸吃醋的闺阁女子。老家的地和庄子都是我亲自在管，知人善用的道理我也懂些，你既擅此道，我又何苦弹压着你，难不成你赚来的银子与我有仇？”
  这下不止连珠惊讶，连鲍鸿祯也有些许不敢相信。
  赵谷云接着说：“只有一点，你须得记住你是鲍家人，燕来楼这辈子不能改姓，若你有别的念头……”
  “没有，没有，”连珠连忙解释道，“我余生只想好好地管着酒楼，若有机会云游大江南北也算一桩幸事。”
  赵谷云轻轻地应了声，便招呼起宅子里头的女使收拾起屋子来。鲍鸿祯向两人告退后，赵谷云又问连珠：“傻站着作甚，你的屋子可要收拾？”
  连珠：“我已有些日子未住在家里，都住在酒楼里，家里留给了良畴和那康氏。”
  赵谷云恨铁不成钢道：“蠢货。”
  连珠懵懵地看向赵谷云。
  赵谷云冷冷道：“你还给人家挪窝，心里头在想什么呢？”
  连珠愣了愣，直接问道：“那太太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赵谷云没想到连珠会这般直接，她也不多犹豫，直言道：“我与他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初也想举案齐眉，相守一生，可他这人风流惯了，我的心也就渐渐地从他身上挪开了。”
  连珠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了，我还要看吊唁来客的名列，你且去忙罢，用饭时我打发人去叫你。”赵谷云冲连珠摆了摆手道。
  连珠未多加思索便按照赵谷云的吩咐去做，等坐在案前才后知后觉地笑笑。
  这下不仅接过了燕来楼，还将贤妻也一道接了过来。如今终于不是她自己光料理别人的份，也有人替她周全起这些庶务来。
  小红打了帘子进来问道：“连珠姊，那康含双该如何处置？州衙的人已将她送回咱们这了。”
  连珠闻言将手中的笔放下，“择一处人少的地方将她看管起来，屋子里该有的都备下，别亏了她吃喝，却也不必对她太好。她能活到受刑那日就成，肚子里的孩子就顺其自然了。”
  小红揣摩了片刻连珠话里的意思，随即笑道：“我知道了，这回不会再出差错了，必定让您放心。”
  又说梁照儿回了如意楼，众人如雏鸟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燕来楼的事情。
  梁照儿连水都顾不上喝，坐下后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今日所见所闻来。她只讲了个大概，尽管一些具体的细节略去，也叫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李瘸子摇了摇头：“之前有人就说他风流成性，迟早有天会折在这上头。”
  言毕，李瘸子看向了沈度。
  沈度将李瘸子的头推了回去，隐隐怒道：“管好你自己。”
  第96章
  众人又笑着说了一阵，感慨了几句从前声名赫赫的燕来楼竟已此种方式落幕才回去各司其职。
  梁照儿恹恹地趴在桌上，这些日子她老觉着有些乏力，身子也愈来愈沉。沈度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微微有些发热。
  “怎的有些发热，”沈度和自己额头的温度对比了下，又道，“你快回去歇着罢，外头的事情还有我呢。”
  梁照儿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用头在沈度掌心里蹭了蹭。
  沈度内心一阵柔软，扶着她便往后院走。刚进了后院，见四下无人，沈度便将梁照儿打横抱起。
  梁照儿双手换上沈度的脖子，嗓音低低地喊了句：“阿度，有你真好。”
  沈度一听这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霎时间，他在武馆练得酸痛的臂和腿也不酸了，城中四处奔走给人送菜劳累的身体也不累了。即便现在梁照儿再叫他去犁两亩地，他也二话不说，能在一个时辰内干的妥妥贴贴。
  梁照儿自然察觉到了沈度的变化，她勾了勾唇角，内心一阵满足。
  她卧在床上不知天昏地暗地睡了许久，期间感觉似有人替她在额上搭了毛巾，又换了好几次，还替她掖了掖被角。
  等到梁照儿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沈度正坐在床前，满目柔情地望着她。见她望着自己，沈度立刻慌乱地四处摆弄着桌台上的油烛，眼神恢复如常。
  梁照儿嗤笑一声，“你还害羞上了。”
  沈度无奈地从旁边端起一直在灶上热着的热汤喂梁照儿喝了两口，“怕你不想吃东西，就特地留了一小碗汤。”
  梁照儿皱了皱鼻子，笑嘻嘻道：“真贤惠，来给官人我亲一口。”
  话刚说完，梁照儿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个爆栗。
  沈度又摸了摸梁照儿的额头，见她额上热度稍退，忧心忡忡道：“若是明天还这般就得请郎中来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