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
栖云舟 更新:2025-09-10 09:30 字数:3732
三人拣了个临窗的座儿坐下,场内已响起急促的羯鼓声。剑光起时如白虹贯日,转腕间又直直劈下,偶有一片剑花直逼窗棂,堂下观众皆紧张地攥起衣袖,再看时,剑穗已轻扫过案上的茶盏,一滴茶水未溅。一剑舞毕,满场喝彩。
侯莫陈利收势将剑归鞘,双手背在身后,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他也发现了坐在一边的梁照儿等人。
轮到下一位艺人上台表演时,侯莫陈利走到梁照儿身边问好:“扬州一别,曾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娘子再重逢,不想今日当真在汴京城相逢了。”
梁照儿打着扇子笑道:“侯莫,许久不见,你的官话说的也更好了。”
侯莫拱手致谢,“这个小丫头一看便是梁娘子的,眉眼间竟如此相似。”
婋姐儿闻言好奇地看向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不太一样的叔叔。
侯莫摸了摸婋姐儿的头,转手从怀中变出一朵花儿给她捧着。
婋姐儿抓着那花,满眼震惊地扭头看向梁照儿。
众人见小小的人儿面上表情如此丰富,都纷纷笑着逗起她来。婋姐儿是个别扭害羞的孩子,见大家都围着她便像泥鳅似的在梁照儿怀里闹腾起来。
燕环好奇地问侯莫陈利:“先只知道你戏法变得好,不曾想竟还有这身武艺。”
侯莫陈利垂头笑笑:“为了糊口,时间久了自然样样都会些。”
不少观众都因他是西域来的杂耍艺人而对他颇为好奇,瓦舍的老板也因此多给了他两成工钱请他留在这里耍剑。在这耍剑的时候,打出去的招牌是“西域回回儿”,在另一处演幻术时,便叫回自己的本名“侯莫陈利”,跑去茶馆倒功夫茶时又摇身一变成了回纥流落外邦的贵族“药罗葛氏”。
总之这瓦子里只要打出是西域人表演的场子,十有五六都是侯莫陈利去顶上的。
穗穗问道:“这不会被看客们发觉麽?总有人观察仔细的呀!”
侯莫陈利将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果断一撕:“乔装打扮些就是了。”
几人说了会子话后,梁照儿又将新食肆的地址留给侯莫陈利,便按照他指的方位去看杂戏了。
梁照儿可算明白了为何大家都爱来逛瓦子,这里吃喝玩乐样样都有,在这个没有其他娱乐消遣活动的年代算是最有意思的去处了。
演杂剧的大戏台在瓦子的正当中,前头还挂着蘸油墨新写的招子,上题“李俏娘演《醉杨妃》”数字。
“听闻这李俏娘是新到的,身段比画中仙娥还柔呢。”燕环附耳低语。
几人捧着方在食摊上买的香药和炸糖糕才就后排坐定,戏已开锣。锣鼓声中,李俏娘扮的杨妃披云肩而出,水袖一扬,竟有瓣瓣落英从袖底翩跹而下,满场顿时喝彩如雷。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正当戏演到当中时,忽然听见场外人群一阵骚动,许多在坐的看客都纷纷起身朝外头涌去。
燕环抓住个往外走的看客问道:“敢问前头发生何要紧事了?”
那看客仓促中随口扔下一句话:“陈殿直的儿子陈衙内抢了个象姑,被象姑馆的人打出来了,说那象姑背后的贵人不肯他接客呢。”
从前燕环同大家说过不少权贵人家确实有豢养娈童小厮的癖好,梁照儿对此虽有些讶然,但也不算过分震惊,“这陈衙内是个什么样的人?”
邻座的大娘随口插了句:“还能是甚么样的人,堪称汴京城三害,专门欺男霸女,惹得大家看见他就躲。”
“不过是个殿直的儿子,怎会有这么大能耐?”梁照儿忍不住问道。
殿直只是个八品武官,管着宫里的仪仗和其他杂事,既无权利也无可捞的实处,这陈衙内却倚仗其父竟嚣张至此。
那大娘白眼道:“一瞧你们就刚来汴京不久,这陈衙内的胞姐、陈殿直的亲女,如今是官家的陈美人,极为受宠,听说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呢!”
梁照儿笑笑说:“这难怪了。”
不少人连李俏娘的新戏也不看了,全都乌泱泱地围在象姑馆门口瞧陈衙内被揍解气,燕环也拉着梁照儿和穗穗一同去了。
只见那肥头大耳的陈衙内被四五个龟公从馆里丢了出来,浑身衣服破了大半,在地上滚着叫骂。
“你们……你们还敢打国舅爷,待我禀了我阿姊,非将你们都砍了不可!老子来你们这腌臢地,是赏你们光,甚么样的娘子我找不着,肯走旱路是肯买你的子饭!”陈衙内嘴里不干净道。
一身着女装,描眉画眼的象姑站在那四五个龟公后头对着陈衙内泼声厉言痛骂:“呸,你还国舅爷,兜里银子一个子没有,还想逞威风!”
梁照儿三人好容易挤到了前头,她定睛一瞧那倚在门边的象姑,情愿是自己瞧错了。
那双手叉腰,将女人姿态学了个十成十的竟然是从前明教巷郑家隔壁贺家的喜郎。打贺家遭逢变故后不久,贺喜郎便失踪不见了,谁成想梁照儿却在此情此景下认出了他。
从前一读书就挨打,护着阿娘的小男子汉如今竟教人半分都不敢认了。
贺喜郎也瞧见了梁照儿,他嘴唇翕动了两下,随即逃难似地转身躲了进去。
梁照儿下意识地朝他喊:“喜郎,喜郎!”
那四五个龟公只以为梁照儿也是来找茬的,便欲上前将她往外推些。还不待他们动手,沈度和玉松两人便飞身而入,将那几个龟公撂倒,带着三人离开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巷。
行至空地处,沈度满脸阴沉地斥责梁照儿道:“你如今倒真长本事了,带着婋姐儿来逛象姑馆,亏你想的出来!”
第112章
三人在沈度和玉松跟前垂头站了一排,今日之事确实是她们不占理,为了避免战况升级,认错态度可不得好些。
燕环挡在梁照儿和穗穗前头替她二人说话:“嗳,你两个要打要罚只管冲我来,是我教唆她们出来的,谁也没想到后头这遭事。”
沈度一把燕环扒开,冷冷道:“自然冲你来,难不成你还想躲?”
玉松眸光狠戾地盯着穗穗,语气却分外轻淡:“那些腌臢人可碰到你了?”
穗穗小声道:“没……没有。”
她若说有,玉松只怕现在一抹脚底便杀回去将那龟公碰过自己的那只手卸了。
梁照儿哄了哄怀里受惊的婋姐儿又道:“方才在象姑馆见到的与陈衙内纠缠的那名象姑我仔细瞧了,竟是喜郎。”
沈度听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随口问道:“喜郎,哪个喜郎?”
玉松回说:“救你回来的那日,我们原是去寻隔壁贺铁匠的,可惜他醉酒失足跌进江里淹死了,他一家子也都死的死、散的散,就喜郎这么根独苗。”
“他辗转从扬州上了汴京,又流落至此等烟花之地,想必当中含了不少苦楚。”穗穗同情道。她也曾遭此劫难,自然知晓其中诸多心酸困苦,这份同情是实打实的感同身受。
玉松见穗穗触景生情,也顾不上再生她的气,连忙将人搂进怀里轻轻顺着后背。
穗穗感受到玉松身上的暖意,忍不住朝他怀里钻了钻。玉松虽寡言,可对她的种种小心思一向能敏锐察觉。
梁照儿见玉松都对穗穗缓和了脾气,便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向沈度。
沈度望着两张有七八成像的面孔眼神湿漉漉地望着自己,只把脸一侧,将婋姐儿从梁照儿怀里抱了出来:“想都别想,这遭万不能轻原谅了你。”
梁照儿有些泄气,小声嘟囔:“小气鬼。”
沈度闻言回头瞪了梁照儿一眼:“你骂什么都没用。”
燕环笑嘻嘻地攀上梁照儿的胳膊说:“好了,你今日可同我作伴了。”
两人自动无视了一旁你侬我侬的玉松和穗穗,跟在沈度后头往铺子走去。
回了食肆里头,梁照儿便将门拉了下来,转身进厨房将中午的膳食回锅热了热,众人就
这锅边随意吃了些。
吃完后,玉松对着梁照儿道:“我还是去那象姑馆打探一番喜郎的情况,我娘也时常念着他,总说自己若是勤去些贺家,说不准就能发现喜郎的行踪,贺家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没个后。”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贺家的与关大娘虽时有拌嘴,可两家人到底亲亲热热地过了许多年,当真处出了几分真感情。
梁照儿亦颔首。她方到明教巷借住时,贺家的与关大娘都不曾嫌过她,反倒将她当作自家孩子看,借驴车、帮着看食摊,还替她裁衣裳,就连喜郎也常围在她和玉梳身旁“阿姊”长“阿姊”短的,她心中也记挂着这件事。
“这样再好不过了,若能帮上那孩子……咱们也都尽力帮帮。只是我今日喊他瞧着他有闪躲之意,只怕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这副样子,劳烦大哥悄悄地去,千万莫惊动旁人。”梁照儿思忖半晌后说道。
玉松点点头,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衫便提着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