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十六文的价格在汴京城来说既不算高也不算低，在普通街头小吃摊吃些煎鱼之类的大约要十五文，脚店用些羹汤少说也得二三十文，六十六文样样皆吃得已算划算了。
  毕竟在樊楼或是会仙楼这类正店吃上一顿至少也得上百文了。
  取食区的路线是梁照儿精心设计好的，不必来回折返。
  刚挨着取食区入口，是冷食开胃的木案，素瓷盘里摆着红丝水晶脍、糖霜山药，青瓷碗盛着五色泡菜，旁侧竹筷木勺任客自取。往前挪几步，便是热热闹闹的明档灶台，铜锅里温着燔猪肉，陶瓮里盛着鱼羹，梁照儿在旁时不时添些热乎的，熬鸡和红烧肉的香气直往人鼻端钻，案上还插着“今日热品”的木牌。
  热食区挨着的是主食点心，竹屉里码着炊饼、如意楼的招牌胡饼，木盘里放着蒸饺包子，保温陶缸里的粟米粥、杏仁粥冒着热气，案台上摆着分食的木铲，省得客人手忙脚乱。
  再往前，便到了糕点和饮子区，瓷碟里的各色果脯：有之前常卖的雕花金桔、珑缠桃条和游园会卖过的糖雪球，陶壶里的凉浆、和各色饮子随时能添，凉浆香甜醇厚，各色饮子清爽可口；糕点做了如意楼的招牌如意酥、碧涧豆儿糕、大耐糕和玉露霜。
  拿上一碟小食、一杯饮品，便离落座区不远了。
  落座区围着取食区摆开，木桌木凳错落着，大多是四五人坐的散座，也留了两张独座给单人。桌间距宽宽的，端着盘子走也碰不着人，桌上粗瓷碗碟、竹筷筒摆得齐整，墙角还放着竹编的筐子收残食。
  食客们在前头交了人头费便鱼贯往里头来了。梁照儿预想的一窝蜂来乱地场面并未发生，只是偶有因最后一碟菜该归谁产生些口角。
  在扬州反响平平的泡菜到了汴京却变成炙手可热的新贵，没一会儿就被洗劫一空。
  沈度连忙去加，又将其余的空盘都补上，好在他们不仅带了不少碗碟，到了汴京后又去买了不少，否则只怕此刻洗盘子要洗到崩溃了。
  一到午时，燕环便抱着琵琶坐在前头拨弦弹了起来。她的声音比之从前更添几分豁达与从容，故而唱的曲儿听起来比从前又多了几番风味。
  底下食客都听得如痴如醉，有几人还手脚并用着打起拍子，摇头晃脑着。
  用过一轮餐后，不少食客又在明档灶台前围着要再来一份鱼羹。
  其中有一大嗓门喊道：“掌柜的，这鱼羹何时才好，可都等着呢？”
  梁照儿抱歉道：“马上就来，诸位请稍等些时候，咱这都是现杀现做的。”
  她顾不得擦汗，连忙又从大缸里拎出一条鲈鱼，蒸熟后剔皮去骨，锅中放入姜片炒香高汤汤底后，大火烧开放入笋丁、香菇丁，文火焖煮。接着放入鱼丁稍煮片刻后，加入盐和胡椒粉便成了。
  一气呵成的做菜流程极具观赏性，许多食客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地交互着低声说些什么。
  刚出锅的鱼羹透着一股鲜香，很快就被食客们抢了个干净。
  正当梁照儿预备架锅烧油再煮些时，便见韩景彦带着宝绮一道来了。
  梁照儿内心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宝绮即便知道了自己在马行巷开铺子也不会来，却不成想她还是来了。
  到底她还是从前那个虽傲气但很心善的姑娘。
  沈度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又问他们想吃些什么。
  韩景彦和煦地笑笑：“明则兄不必这般客气，既然是任食，我与舍妹自己来即可。”
  沈度见韩景彦如此，也温和道：“那我就先去一旁照看着了，听照儿说你们惯爱吃江南的点心，那边有不少新点心，都是后来新做的。”
  韩景彦点点头，低头与宝绮耳语了几句便一道起身去选菜品。
  宝绮的目光很快被糖雪球吸引了去，一连拿了许多。
  路过的沈度适时地提醒道：“这里头是山楂，娘子们脾胃弱，仔细吃多了难受。”
  宝绮颔首谢过，拨了些到自家兄长的碗里。
  两人回了位置上，宝绮忍不住道：“我记着从前梁娘子的这位官人总是面色沉沉，也不大爱说话，如今倒变得很体贴。”
  韩景彦见缝插针道：“你既这般仔细，不如想想该给自己选个怎样的夫婿。”
  宝绮捏着眉头摆摆手：“好了阿兄，我躲到余家去便是不想理会这遭事，出来好好地何必说这些败兴的事。”
  她想着家中不冷不热的氛围便有些不得劲，更不要提让新夫人曾氏替她操办这些事情了。
  韩景彦劝道：“你不必担忧嫁妆婚仪，阿娘离世前样样都替你备好了，一百
  二十八抬……”
  话未讲完，宝绮便捂着耳朵急道：“好了，我不想听！”
  韩景彦心疼地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总不肯接受现实要怎样才好呢？父亲娶了新夫人，往后她便是要与咱们一同过后半辈子的，父亲也不可能为了你去伤了后头的夫妻情分呀！”
  宝绮只装作充耳不闻。
  她并非不清楚韩景彦所说的这些道理，只是需要时间来转过心里的弯来。
  两人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品尝起了美食，分别都尝了一块玉露霜。
  宝绮眼前一亮：“这玉露霜竟这般清爽，口感也很丰富。”
  她捻起一块，仔细端详着糕点的横切面，只见有不同颜色的好几层，均是用豆粉、天花粉、干葛和桔梗作夹心。
  韩景彦点了点头，“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好吃这如意酥。”
  宝绮感慨道：“有时我觉着自己不如也像梁娘子一般有个手艺，自己行走江湖，开店赚银子。”
  韩景彦几乎下意识地反驳：“那怎么行呢？”
  这话刚说出口，他便反应过来了：“你能托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自不必如此辛苦。”
  宝绮深深地看了韩景彦一眼，并未言语。
  燕环一曲毕，大半食客并未尽兴，仍叫嚷着她再拣一折其他的唱来。
  “诸君若喜欢听的，晚些时候再来就是了，每日午时同申时奴都在此的。”燕环欠身谢道。
  不少食客纷纷应和。
  热热闹闹的一早上过了，刚到未时，食肆便歇了业，晚些时候再做晚饭的生意。
  众人连忙凑在一处算银子，穗穗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讶然道：“其实是赚了些的，不过倒不多，一成的样子。”
  梁照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说：“薄利多销，等口碑打出去了，食客再多些赚得也更多。”
  燕环好奇道：“怎的会这样？”
  梁照儿解释说：“今日的这些菜品没有特别难做的，最难做的属那鱼羹了，不过比起素日在酒楼做的那些菜还是简省不少，食材也没有特别讲究的，都是些寻常东西，成本不高，速度又快自然能赚钱。再者食客们食量有限，吃的品种虽多，但整的算下来并不算多，若是再将热品限时供应，只怕赚的还能多些。”
  第115章
  果然，晚膳那场将热品限时供应半个时辰后，所得利润又多了些许。
  有脾气大的人立刻叫嚷道：“开不起别开，热品竟还限时，当真是地方上来的，一股子穷酸气。”
  一群人等附和：“就是，还不如去樊楼和会仙楼吃！”
  眼看着话题已从对食肆的菜品供应转为人身攻击，梁照儿立刻道：“虽是限时供应可诸君请瞧，这份量比之今晌可多了不少。官家节俭，吃到沙子都不撤换，我等身为子民，自然也不宜铺张浪费。今晌浪费粮食诸多，这才出此下策。”
  方才义愤填膺的几位闻言面色纷纷转晴，虽仍有不满却也未说什么。
  梁照儿见机继续道：“任食总共三日，每日菜品都是不同的，诸位只管来试试。往后如意楼仍留下果脯和饮子作任食。”
  见梁照儿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也无再恼的道理，只同一道来的家人或同伴说：“既如此，明日咱们早些来，也好先抢到那热品。”
  忙碌了一下午，众人才在刚入夜时打了烊。
  还好这三日不必从早开到晚，只有晌午和晚膳两场，不然只怕肩膀都要抡脱臼了。
  众人自己吃过后才想起后院杂间的柴荣，再去一看，他早就饿得眼冒金星。
  沈度冷笑一声道：“也好，省得他瞎扑腾。”
  玉松换上夜行衣，将面一蒙道：“我将柴荣丢到贾家门口，让她们自个儿去论断。”
  梁照儿拦下他，又吩咐道：“你还是得把咱们的名儿带上，要不这个亏岂不是白吃了？白白送了个上好的机会送给贾家的，总得让她记得我们的好才是。”
  自己与贾家的又不是什么莫逆之交，本就是互相利用，犯不上整这套做不好事不留名。
  她凑近在玉松耳畔小声嘱咐了下该如何说，玉松便拎着半死不活的柴荣往贾家去了。
  贾家的原本正披着衫子欲去院子里闩院门歇下，却听见门外又窸窸窣窣的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