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33节
作者:
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387
眼窝深陷,瞳孔的颜色奇异,是近乎如同草原黑夜的苍天一般、灰蓝的颜色。
崔韫枝心中蓦然浮上沈照山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一闪而过,无端与眼前的这一双重合。
如此相似的两双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带着不可忽视的审视意味扫过少女全身,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实质般的重量,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崔韫枝中提着那捉萤火虫的竹筐,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见她害怕,女人忽然笑了,她将双手轻轻一拢,在少女面前晃了晃,下一张开时,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飘飘摇摇地从她掌心飞出。
她笑起来的时候,冷冽的眉眼莫名附上一层柔和的月色,她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崔韫枝勾了勾手。
“你过来。”
崔韫枝没见过他,又想起沈照山嘱咐自己的话,本想转身离去,但在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时,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开脚步了。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她看他的时候,就像是沈照山在注视着自己。
……如此相像的两双眼睛。
第27章 切勿说边弄|她,还要问她舒不舒|服……
栗簌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这片空旷的草地上、辽阔的天穹下,只剩下自己和对面的陌生女人。
女人见崔韫枝没有回自己的话,也并没有生气,而是拍了拍自己放在一旁的竹篓,又拍了拍自己坐下的青石,示意少女坐过来。
只有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她露出一些冷峻而又耐人寻味的神色,而后在见到少女望向自己时,脸上已经浮上温和的笑。
她勾了勾手,再次叫崔韫枝过来。
看着那双格外熟悉的眼眸,崔韫枝犹豫半刻,还是走了过去。
“你试试我刚才和你说的法子。”
女人似乎并未看到崔韫枝方才的犹豫与不信任,仍然自顾自的与她说话。
仿佛少女听或者不听并不重要。
于是崔韫枝便试着她方才的法子,看准了一只慢悠悠移动的小虫,伸手去抓,并未一时张开。
过了几瞬呼吸,少方才缓缓将手指伸开,白嫩的指尖上飞转过一点荧光。
捉到了。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这下一次就抓到了,少女有些惊喜地转头望向方才那开口的女子,却见她撑着一侧的脸颊,用一种打量某种珍贵物件儿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兴许是她没来得及收起目光,兴许是她压根不屑于在少女面前伪装什么,见人向自己望过来,她仍像方才那样看着。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崔韫枝竟然在这人身上看见了那么多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神色,她有些奇怪,却也莫名鼓起了勇气同样望向她。
两人互相傻愣着瞪了一会儿,女人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拍了拍身旁的青石,几乎是用一种温柔到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最后少女犹豫几瞬,实在是看不到栗簌的人影,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昨夜方落过雨,那青石上有些凉,崔韫枝从怀中拿出沈照山备给自己的小软毯子,沿着那青石边铺了一圈,踌躇一瞬,开口道:“……姐姐,那上面凉,你要和我一起坐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称呼眼前人比较好,只得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叫法。
毕竟眼前人收起刚开始的那些锋芒毕露的压迫感,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美人。
姐姐?
没料到她竟然会想到这个,眼前的女子诧异地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扭捏,欠起身来做到了崔韫枝身旁。
仲夏夜的萤火虫渐渐像潮水一般涨了起来,比方才更密更亮,几乎照彻了这半边山头。
“你在给谁捉萤火虫呢?”
崔韫枝向那萤火虫往竹篓里放的动作一顿,扭头道:“给我夫君。”
眼前人忽然又笑了一下。
少女被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低下头,一味地捉那些小东西。
长久的沉默过后,女人忽然又开口:“你知道在昆戈,捉萤火虫除了祈福,还为了干什么吗?”
少女望着没过自己脚背的亮色,摇了摇头。
栗簌只和自己提过一嘴祈福所用,并没有和自己说其他的。
“传说人死之后,灵魂会化作在夏夜中常亮的萤火,有心人能捉够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就能和逝者的灵魂对话。”
逝者的亡灵?
少女拢着小虫的动作一致,赶忙放开了那飞扬的星屑。
见少女松手,女人忽然站了起来,她微微俯下身来,毫无征兆地拍了拍少女的发顶。
那双和沈照山十分分相似的眸子再次与他对视,崔韫枝心上莫名一跳。
“沈照山很喜欢这个,你给他带回去,他会很高兴的。”
她果然认识沈照山!
一种猜测在他心中渐渐成了形,少女猛地站起,想要跑上前去询问,却被忽然回身的女人打断:“小姑娘,你回去最好不要说见过我——他不会高兴的。”
崔韫枝停下了。
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愈发显得神秘而静寂。
“希望你好运,中原来的姑娘,我很喜欢中原人。”
曾经非常喜欢。
但她的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半轮银白的月光之下远去,幽灵一样孤独地飘来,又幽灵一样孤独地飘走。
而崔韫枝抱着那半筐萤火虫,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毕竟也确实晚上了。
*
甚至回到营帐之时,崔韫枝还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就像是栗簌从前讲给自己的传说那样,在玉龙雪山圣洁的月光下,邂逅一位从森林之中走来的神女。
尽管这神女刚开始的神色很吓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提刀杀人了。
她又想到那女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又想到沈照山,她总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但谁也不能说,憋闷得慌。
估摸着沈照山马上要回来了,她将四周的灯熄灭,想给他一个惊喜。
心怦怦跳着,少女将那一竹篓的萤火虫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都看不出亮光来。
坐在窗沿上,感受着帐外马蹄声渐渐靠近,又是虫鸣,又是战马细微的呼噜声,然后是沈照山长靴踩地的声音。
她每天呆在帐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对于周遭着一切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其他,她心中默默数着数,果不其然,数到第十一声时,沈照山走到了帐子跟前。
但他竟然没有推门而入。
崔韫枝心中有些忐忑,她下不准主意。
难不成今天自己碰见那怪女子的事儿被发现了?
不应当啊?
她确信自己和那女人说话时周遭没有别人,栗簌回来找到她时,那女人也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为什么沈照山还不进来?
一般这个时候,沈照山都会踏着一样的步子,先掀开帘子,站在门口,她睡着的话,沈照山就把她亲醒,她没睡着,沈照山就会装模作样地暗示自己,让她来索吻。
那为什么今天沈照山不进来了?
崔韫枝有些纳闷儿,正准备起身去看看,却发现王帐的帘子被掀开了,男人声音沉沉,显然心情不大好。
“崔韫枝?”
他边喊着边进来,一转头,却发现少女并没有离开,反而抱着个有自己两手并拢大的小竹篓,乖乖坐在床旁,眼睛亮晶晶的。
崔韫枝近来早就学会了体味男人情绪的变化,沈照山一出声,她便知道他不大高兴,于是她摆着那捂得严严实实的竹篓起身,试
探问道:“怎么了?”
沈照山有些愣怔地看着没有消失的少女,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没什么。”
方才他靠近营帐时发现没有点灯,这情形和崔韫枝逃跑那天太像了,他还以为……
还以为崔韫枝又逃走了。
但少女非但没有离开,还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竹篓,坐在床边等着他。
借着月光的照映,崔韫枝看见沈照山脸上冰封一样的神色渐渐和缓了下来,才试探着开口:“你不高兴了吗?我、我以后……”
她本来想说以后不出去了,可话到嘴边,却被沈照山打断了。
“没事儿,还以为你又逃走了。”
他难得坦诚,崔韫枝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缓和,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自己要逃走,但少女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沈照山,沈照山,你瞧。”
随着少女带着快活意味的话,沈照山微微低头,见她将那竹篓上捂着的一层棉布掀开,而后缓缓打开了那竹篓。
起初是零星几点,羞怯地闪烁。很快,光点便连成了片,汇成了流。它们无声地飞舞着,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像无数流动的、微小的星辰。甚至有几只大胆地停驻在崔韫枝摊开的掌心,带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痒和凉意。
“沈照山,是不是很好看?”
少女在无数降落的星光中笑着,轻轻碰了碰身边那没来得及躲开的飞虫。
沈照山望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始终没有说话。
心跳得太快了。崔韫枝见他不出声,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对呀,那女人不是说沈照山会很高兴的吗?为什么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