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53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4108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石室角落里那堆曾经璀璨夺目、崭新得不合常理的金银珠宝,连同地面上散落的白骨,如同被岁月瞬间抽走了所有精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光泽、腐朽、崩塌,最终化为了一堆堆暗淡的、毫无价值的灰色尘土。
  只有石壁两侧的壁画,依旧存在。但它们的色彩也迅速褪去、黯淡,线条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在短短几息间经历了千百年的风霜侵蚀,变得古旧斑驳,透着一股更加苍凉沉重的气息。
  “咳咳……香……香气……”沈照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眸子盯着壁画,“是……幻象……根源……”
  崔韫枝察觉到了,随着财宝和白骨化为尘土,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竟然也在飞速地变淡。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已不再具备那种侵蚀神智的恐怖力量。
  “我们……我们得出去……”崔韫枝看着沈照山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惨白的脸色,心揪成一团。
  幻境破了,但现实是,沈照山伤得更重了,而她自己也受了伤,出路依然渺茫。
  沈照山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他缓缓摇头,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若真想困死我们……就不会有幻境了。”
  他本想叫崔韫枝不用扶着自己,思索了一瞬,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罢了,扶着就扶着吧。
  他走一步崔韫枝走两步,终于挪到了壁画跟前,沈照山想到那神女传说的结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敲了敲那壁画。
  咚、咚、咚。
  果然是空的!
  崔韫枝顺着他敲击的动作看去,霎时也明白了沈照山的意思。
  沈照山不再解释,积攒起最后一丝力气。他用眼神示意崔韫枝松开他。
  只见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探手,拔出了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线条流畅的弯刀。刀身出鞘,在幽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芒。
  沈照山额角渗出冷汗,显然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势。但他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刀尖对准了壁画上诅咒符文剥落、石壁最为粗糙的那片区域。
  锵!锵!锵!
  金属与岩石猛烈撞击的声音在狭窄的石室里刺耳地回荡。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石屑飞溅和沈照山压抑的闷哼。他无视了身体的抗议,用尽全身力气,将弯刀当作凿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劈砍、凿击着那面看似坚硬的石壁!
  崔韫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力竭倒下,又紧张地盯着那被凿击的石壁。
  终于!
  在沈照山几乎脱力、弯刀都快要握不住时——
  喀啦啦!
  一声脆响,被凿击的石壁表面崩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随即一大块石皮轰然剥落,露出了后面一个幽深的洞口。
  一股带着铁锈和泥土气息的、久违的新鲜冷风,猛地从洞口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石室内残留的、令人昏沉的甜香。
  有出口!
  崔韫枝心中狂喜,正要上前搀扶沈照山。
  然而,沈照山灰蓝色的眼眸在看清洞口后面景象的刹那,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山腹通道,而是一片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独特暗沉金属光泽的岩壁。
  是矿脉!而且看那色泽和质地……
  “赤铁矿……”沈照山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失血过多后的虚弱,但那双因伤痛而涣散的眼眸深处,却骤然燃起了一簇锐利是火焰。
  赤铁矿……燕州附近竟然有如此易于开采的富矿?若能炼出精铁……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但这些念头最后都停在一个人身上。
  崔韫枝。
  如若这座铁矿能够为他带来他一直需要又暂时得不到的东西……
  那和陈朝的拉扯将毫无必要。
  “沈照山!你怎么样?”眼前的少女却根本没心思去看那黑黢黢的矿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男人身上。
  她站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用撕下的衣襟去捂他还在渗血的伤口,声音带着哭腔
  ,“别管那些了!我们快走!你得找大夫!”
  沈照山被她摇晃得又咳出一口血沫,思绪被打断。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满脸焦急、泪痕未干的崔韫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好烦,不乐意想这些了,只想亲崔韫枝。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崔韫枝正哭得梨花带雨,见男人忽然低头,原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便未做任何防备,不料这人竟然微微侧头,吻上了她的唇角。
  血腥味儿顿时在二人唇齿间弥散开来。
  崔韫枝被亲懵了,呆呆站在原地,任由着眼前人一步又一步得寸进尺。
  最后在少女嘴角都微微发烫之时,他才松开。
  “你!你混蛋!你你你……”崔韫枝鼻息间还都是这人的味道,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抬手就锤他。
  却不料掌刚落下,沈照山就闷哼了一声。
  她又赶忙收回了手,正要上前查看,刚一伸手摸上这人,就听到一声闷笑。
  又戏弄她!
  见人真要生气了,沈照山赶忙见好就收,她将崔韫枝的脸掰过来亲了一口,哑声道:先走吧。”
  崔韫枝本不想理他,可见他实在是下一秒就在死在这洞里的样子,只能忍气吞声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个新凿开的、通往未知却也通往生机的洞口。
  *
  当他们狼狈不堪、浑身血污地互相搀扶着,终于跌跌撞撞地爬出那个狭窄的洞口,重新感受到外面凛冽却清新的山风时,身后那幽暗的石室深处,壁画前飘散的尘埃尚未落定。
  就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银白色袈裟,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微光。
  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年纪,仿佛超脱了时光的束缚。他手中捧着一个样式古朴的紫铜香炉,炉盖紧闭,但缝隙间已不见丝毫青烟逸出。
  炉中的异香,已然燃尽了。
  僧人垂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化为尘土的白骨与财宝,扫过那面斑驳古旧的壁画,最后落在洞口外那对互相扶持、艰难前行的身影上,眼神无悲无喜。
  他并未追赶,也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守护着这片尘封秘密的石像。
  直到洞口外那踉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嶙峋山石的拐角处,他才缓缓转身,银白色的袈裟在黑暗中掠过一道微光,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原地。
  只余下那个冰冷的、香烬已熄的铜炉,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散发着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余韵。
  “阿弥陀佛。”
  僧侣的声音还回荡在这寂静的石室。
  第39章 杯中人“是内子。”
  窗外的雨停了,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炭火气。
  崔韫枝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汁,坐在沈照山的床沿。他靠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沉静,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大病初愈的疲惫。
  她舀起一勺药,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沈照山配合地低头喝下,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苦得让人舌根发麻的药汤,而是清水。
  室内很安静,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吞咽药汁的声音。
  崔韫枝喂得很慢,也很专注。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平静的侧脸上,几次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在触及他眼神的瞬间,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那山洞中的重重幻境,尤其是他童年那血雨腥风、被至亲遗弃的惨烈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
  她想问,关于那个“将军府”,关于他喊的那声撕心裂肺的“我恨你”,关于他跪在父亲尸体旁一遍遍徒劳的呼唤……更想问,幻境中他捧着她流血的手问“疼吗”时,那眼神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沉重,不知如何启齿。他伤得这样重,那些回忆……想必是极痛的疮疤。
  沈照山沉默地喝着药,目光却未曾离开她片刻。她欲言又止的踌躇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虑和探究,他看得分明。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崔韫枝放下碗,拿起一旁的帕子,想替他擦拭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渍。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他唇角时,沈照山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为久病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
  “你想问山洞里的事。”
  不是疑问,是陈述。
  崔韫枝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他。他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她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沈照山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洒满阳光的雨□□院,沉默了片刻。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半晌,他才缓缓道:
  “那个幻境……一半是真的,一半不是。”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别多想。”
  又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别多想?”崔韫枝心头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猛地被点燃,她几乎要气急败坏地反驳——怎么能不多想?那血雨,那屠杀,那决绝离去的母亲,那至死也许都未能见最后一面的父亲,还有他小小的身影跪在血泊里的绝望……这一切,叫她如何能“别多想”?
  然而,她质问的话还没出口,沈照山却忽然将头扭向另一边,避开了她的视线。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我其实……没有见到我爹最后一面。”他顿了顿,似乎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继续,“他没死在将军府。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找到。”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狠狠砸在崔韫枝心上。她所有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随之涌上的、尖锐的心疼。
  什么?
  她看着他刻意回避的侧影,那平日里坚不可摧、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身影,此刻在病榻上,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孤寂。
  “沈照山……”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放在锦被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搜肠刮肚,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失去至亲的痛苦,尤其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方式,是她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深渊。
  沈照山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看她。他只是任由她微温的掌心覆盖着自己冰凉的手背。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就在崔韫枝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自嘲,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意味。他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她,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疲惫似乎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他甚至还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我早就没事儿了。”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