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56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905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她娇嫩的手心生疼。
  禾生终于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小声问道:“少夫人?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韫枝猛地回神,对上禾生清澈担忧的眼睛,心头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事,许是……许是这茶有些烫,呛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楼下说书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袖中那个小小的纸团上。那里面藏着什么?是威胁?是命令?
  还是一个足以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陷阱?
  她环顾四周一圈儿,确认这处没人看着,迅速将那纸条在圆桌下面展开。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客栈东厢房见。
  和……
  杀了他。
  这三个字与自己那日进昆戈地牢探望刘大人,那随员塞到自己手心的纸条上的字渐渐重合。
  崔韫枝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知道自己必须找机会烧毁那纸条,但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喧闹却又仿佛充满窥伺的客栈里,她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无比艰难。
  禾生见她脸色依旧难看,连忙起身:“少夫人,您手好凉!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您脸色真的很差……”
  回去?
  崔韫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楼下大堂,人群依旧喧闹,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从未发生。但那个递信的小二,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让她心中的恐惧更甚——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且对这里的环境极其熟悉。
  她勉强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嗯……是有些乏了。禾生,我们……回府吧。”
  不能贸然去什么东厢房,这儿原本就是沈照山的地盘,这样做未免太明显。
  如若这人真是有心找自己……他一定会再找机会。
  崔韫枝几乎是扶着桌子才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禾生连忙上前搀扶住她,满眼都是担忧。
  崔韫枝将那只藏着纸团的手紧紧缩在宽大的袖袍里,仿佛握着的是一个即将引爆的惊雷。她任由禾生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楼梯,穿过喧嚣依旧的大堂。
  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阳光透过客栈的门窗照射进来,明亮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一片浓重的、冰冷的阴霾。
  马车驶离客栈,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车厢内,崔韫枝靠在软垫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禾生以为她只是不舒服,细心地替她拢了拢披风,不敢打扰。
  只有崔韫枝自己知道,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袖中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纸团上。
  杀了他。
  杀了沈照山。
  第41章 新人笑沈照山的……表妹?
  崔韫枝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节度使府,踏入自己居住的院落时,才觉得那攥在袖中的纸团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禾生,”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尽量维持着平静,“我有些乏了,想独自歇息片刻。你在外间守着,莫让任何人打扰。”
  禾生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乖巧地应下:“是,少夫人,奴婢就在外头。”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崔韫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才踉跄着扑向屋内取暖用的炭盆。盆中炭火已烧得半透,红中泛白,余温尚炽。
  她颤抖着手,将袖中那个已经被汗浸湿的纸团掏了出来。黏糊糊的一团贴在掌心,那三个字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不敢再看,猛地蹲下身,将纸团狠狠投入炭盆之中。
  微弱的火苗舔舐上纸张的一角,迅速蔓延开,炭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崔韫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跳跃的火光,仿佛要将那可怕的指令连同自己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一同焚毁。
  烧掉它。
  烧掉这催命的符咒。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可就在纸团即将被火焰吞噬,化作一小片蜷曲的黑灰时,院外骤然响起一阵喧哗。
  马蹄声、人语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府邸平日的肃穆沉静,显得格外突兀。
  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下意识地用火钳慌乱地拨弄了一下炭盆,试图将未燃尽的纸片彻底压灭,但动作太过仓促,反而让一小片带着焦黑字迹的残纸飘飞出来,落在盆边。
  少女赶忙将那片还带着滚烫热意的纸片捡起,复又仍回火盆中。
  窗外喧哗声仍在,却不是冲着她这边的。
  崔韫枝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疑惑更甚。
  什么人?
  “禾生!禾生!”她扬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外间的禾生立刻推门进来:“少夫人?”
  “外面何事喧哗?”崔韫枝强作镇定,但脸色依旧难看,指尖冰凉。
  禾生也一脸茫然:“奴婢不知,听着像是前头门厅那边传来的动静,似乎……似乎有人进府了,动静不小。”
  崔韫枝心中疑惑万分。
  是谁?沈照山?他若回来,绝不会是这般阵仗。难道是……送信之人的同伙?或是……其他变故?
  她想起那纸团上的“客栈东厢房见”,难道对方见自己没去,竟直接找上门来?这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扶我出去看看。”崔韫枝站起身,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她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禾生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主仆二人走出院落,沿着回廊,小心翼翼地朝前院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道月洞门,便看到前庭灯火通明。赵昱正站在庭中,他身边站着两个人,身后还有几名亲卫和提着箱笼的仆役。
  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穿着深青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虽未着甲胄,但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隼,下颌线条刚硬,眉宇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股沙场磨砺出的凛冽之气。
  中年男人负手而立,正与赵昱说着什么,神色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与淡淡的倨傲。
  赵昱的不卑不亢,他微微侧目,回应着那男子的话,姿态是示好的,却不显谄媚。
  而吸引崔韫枝目光的,是站在男子身侧的那个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水红色绣缠枝莲的袄裙,外面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玉。
  乌发如云,梳着精巧的垂鬟分肖髻,簪着几支小巧的珠花。她的容貌极其清丽,初绽芙蕖似的,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与娇憨。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节度使府的庭院,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被娇养呵护长大的闺秀。
  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揪。这样的人物,怎会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节度使府?
  她站在回廊的阴影里,远远看着,努力揣测着那男子的身份。是朝廷派来的大员?还是沈照山军中哪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可赵昱的态度又透着一丝古怪的熟稔。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所感,那水红衣裙的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投向崔韫枝所在的回廊方向。
  四目相对。
  崔韫枝清晰地看到那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愣怔。
  少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仿佛骤然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但这份惊艳仅仅持续了一瞬,少女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温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然而,崔韫枝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那少女收回
  目光的速度太快,快得几乎有些刻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禾生的手,指甲几乎掐进禾生的皮肉。
  禾生吃痛,却不敢出声,只是低声道:“少夫人,您的手好凉……咱们……”
  “禾生,”崔韫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去,悄悄跟着他们,听听赵昱怎么安置的,打听一下……那是什么人。小心些,别让人发现。”
  禾生感受到崔韫枝的紧张,用力点点头:“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她松开崔韫枝的手,像只灵巧的猫儿,借着廊柱和庭中树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缀在那群人的侧后方,远远跟着他们朝府邸更深处的客院方向走去。
  崔韫枝独自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只觉得秋夜的寒意丝丝缕缕钻入骨血。
  她望着那群人消失在灯火阑珊处的背影,尤其是那抹水红色的娇俏身影,心中翻涌着强烈的不安。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如清水芙蓉般的少女又是谁?他们为何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入府,而赵昱的态度……如此耐人寻味?
  她想起炭盆里那未燃尽的纸片,想起袖中仿佛还残留着的冰冷触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看似平静的节度使府,暗流似乎越来越汹涌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禾生才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打探到消息的急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少夫人!”她跑到崔韫枝面前,微微喘着气,压低声音道,“奴婢听清楚了!赵大人领着那位老爷和小姐去了西跨院的‘听松苑’,那是最好的客院了!赵大人对那位老爷十分恭敬,称呼他……称呼他‘舅老爷’!”
  舅老爷?崔韫枝心头一震。
  禾生喘了口气,继续道:“那位小姐……赵大人称她为‘表小姐’。听赵大人安排的意思,舅老爷是来燕州办事的,但表小姐身子弱,需要静养些时日,所以……所以……”禾生偷眼看了看崔韫枝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所以表小姐要暂时借住在咱们府上!”
  表妹?!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崔韫枝的心上。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麻木了。
  沈照山的……表妹?
  一个如此年轻、美貌、气质清贵、一看便是精心教养长大的姑娘,要在沈照山的府邸里……借住?
  况且她是知晓沈照山一部分家里事的,他哪儿来这个一个娇俏可人的中原表妹?
  崔韫枝扶着廊柱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