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86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4656
  但沈照山向来懒得理会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更何况周承嗣联合阿那库什汗,用联姻之事对他施压,妄图插手燕州事务,这笔账他还没算清楚,正想找个机会狠狠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匹夫。
  至于周知意的命运,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羞得浑|身|泛|粉,眼睫湿、漉|漉地颤抖着,红唇|微|张,轻轻|喘|息,明明羞怯得不行,却还强撑着要把周知意的话说完,那副既纯真又妩媚的模样,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愉悦感充盈了胸腔,瞬间压过了那些冰冷的算计。
  沈照山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罢了。
  他眸色微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既然她开口了……为了她,多管点麻烦事,也不是不行。
  “可怜?”沈照山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磁性,震得崔韫枝心尖发麻。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虚抱着她,双臂猛地用力,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崔韫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照山抱着她,几步便走到了那张堆满文书卷宗、此刻却被他清空了一角的宽大书案前。
  在崔韫枝震惊得瞪圆了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放了上去。
  冰冷的紫檀木桌面激得崔韫枝一颤。
  男人开始动手解自己身上的衣袍。玄色的外袍被随意扔在地上,接着是腰带、中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崔韫枝看着眼前迅速袒|露出的壁垒分明的
  结实胸|膛和紧窄腰|腹,脑子嗡的一声,舌头都打了结:“你……你干什么?!咱们……咱们回……回卧房不行吗?”
  沈照山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书案与他炽热的胸膛之间。他低头,精准地捕获了她微|张的、诱|人的红唇,辗|转|厮|磨,一个带着掠夺意味的深吻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和羞怯。
  半晌,他才微微退开些许,薄、唇仍贴着她的|唇|角,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肌肤,声音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戏谑。
  “外面融雪,太冷了。”他滚|烫的指尖划过她肚|兜细细的肩带,引得她一阵战|栗。
  “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第59章 来年事遇喜。
  汴京。
  初春的气息,终于温柔地拂过这座饱经风霜的新都。
  池畔垂柳抽出了鹅黄嫩绿的丝绦,在微风中袅娜轻摆。几株早开的玉兰,亭亭玉立,洁白硕大的花瓣在暖阳下舒展,向沉寂了一冬的宫苑宣告着生机。
  连空气都似乎比冬日里清透了几分,带着泥土解冻后的微腥和草木萌动的清甜。
  凤仪新殿内,暖意融融。
  谢皇后正坐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摊开着一件件簇新鲜艳的衣裙。鹅黄的春衫,水碧的罗裙,烟霞色的披帛,尽是少女喜爱的娇嫩颜色。她神情专注,正将一件妃色绣缠枝海棠的宫装细细叠好。
  榻上还散放着几个打开的锦盒。珠光宝气,华贵非常。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钗,凤羽根根分明,展翅欲飞;一对累丝嵌珍珠的金蝶耳坠,蝶翼轻薄,栩栩如生;一串颗颗圆润饱满、光晕流转的南海珍珠项链;还有几支玲珑剔透的玉簪、点着细小宝石的金钿……
  皇后拿起其中一支粉玉雕琢的荷花簪。
  那玉质温润细腻,粉中透白,花瓣层叠舒展,中心一点嫩黄花蕊,是难得的俏色巧雕。她指尖轻抚过玉瓣,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对着窗外的光线细细端详,朝身后渐近的脚步声道:
  “郎君,你看这支如何?女儿十三岁生辰那年,齐王进贡的,她一见就喜欢得紧,总说这荷花雕得灵透,夏日里常簪着玩呢。”她将簪子轻轻放在叠好的宫装上。
  又拿起旁边一支赤金累丝衔珠的金凤步摇,那金凤口中垂下的长长珠串,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辉,流光溢彩。
  “这支嘛,女儿总嫌太艳了些,压不住。可我这当娘的瞧着,她戴上不知多好看!哎,这孩子,本就生得一副好模样,戴什么都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宠溺与期待:“女儿在外面受了那么长日子的苦,回来可得好好养养。汴州的宫人毕竟还是没有长安的手艺好,这针脚……先穿这件儿吧,等回了长安,再让尚服局给她多做些新的。”
  她正说着,忽然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停在身后。
  “郎君,”谢皇后依旧低头整理着衣物,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欢欣,“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改日女儿回来,是先穿这件妃色的好,还是这件月白的好?月白雅致,可妃色也衬她气色……”
  她举起那两件衣衫,笑着回头,却见皇帝就站在暖榻边,神情异常沉默,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为女儿精心准备的衣物首饰上,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她放下衣衫,声音里带了些许不安:“郎君?你怎么不说话啊?”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身上笼罩着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皇帝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期盼和喜悦,喉头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
  他想说话,想说“都好,女儿穿什么都好看”,想说“婉娘辛苦了”,可那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一个无法庇护子民的皇帝、无法守护女儿的父亲、无法让妻子安心的丈夫。
  谢皇后见他不答,反而脸色愈发难看,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底怎么了?郎君,你说话啊……是不是……是不是使臣车队还没信回来?怎的去了这么长日子?”
  “是冬日路不好走耽搁了吗?可这都开春了啊,雪该化了啊……不会……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王隽呢?王隽没有给朝廷上疏吗?他……”
  一连串焦灼的追问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皇帝紧绷的神经上。
  “婉娘!”皇帝终于再也无法承受,猛地打断她,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看向妻子的目光充满了无措和痛苦,“我……我和你说件事儿……我……我……”
  看着丈夫这副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又绝望的神情,谢皇后只觉得心口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她死死盯着皇帝的眼睛,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挣扎:“到底……怎么了?”
  皇帝撇过头,不敢再看妻子瞬间苍白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残酷的事实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女儿……回不来了。”
  死寂。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连窗外春鸟的鸣叫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谢皇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生气的玉雕。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没听懂,又仿佛听得太懂了,以至于灵魂都被那话语抽离。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短短一瞬,又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你……说什么?”她喃喃地问,声音空洞得不似人声,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榻上那件妃色的宫装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皇帝心如刀绞,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重复那剜心的话语:“柔贞……她是公主,她应该承担起她承担的责任。”
  “责任……”谢皇后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从茫然到空洞,再到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痛苦。
  “你杀了我吧!”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凄厉地尖叫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皇帝,双手疯狂地捶打着他坚实的胸膛,“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把女儿抛在外面,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让我回去找女儿?为什么啊——”
  她的拳头毫无章法,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声声质问如同泣血的控诉。
  “她才多大?她过了今年生辰,也不过才十七岁啊!十七岁……我的女儿……她才十七岁……”
  皇后的声音破碎不堪,被巨大的悲痛彻底撕裂,“你杀了我好不好?你让我去死吧!让我去陪着我的女儿!你杀了我——!”
  皇帝任由她捶打,那点力量落在他身上,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猛地张开双臂,将濒临崩溃的妻子死死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挡那灭顶的绝望。
  “婉娘……婉娘……”他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破碎,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滴落在皇后凌乱的发间、冰冷的脸颊上。
  谢皇后在他怀中剧烈地挣扎、哭喊、撕打,最终力气耗尽,只剩下无法抑制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软倒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
  皇帝抱着她,一同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些精心准备的、象征着团圆和新生的华美衣物、璀璨首饰,被他们混乱的动作扫落一地,妃色的宫装皱成一团,粉玉荷花簪滚落在角落,金凤步摇的珠串散落开来,在日光下折射着刺眼的光。
  窗外是汴京城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象,暖风和煦,柳枝轻扬。
  谢皇后望着窗外的嫩柳
  ,却觉得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
  日子像檐下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悄无声息地淌过。
  窗外的枝桠褪去了冬日的枯槁,又在春风里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转眼间,春天就要匆匆过去了。
  连崔韫枝自己都未曾预料到,她竟与周知意渐渐有了几分交情。
  或许是那次跪地哀求,又或许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远离了故土家族的庇护,某种同为“异乡人”的微妙处境,让她们在沉默中达成了一种奇异的理解。
  周知意并非她最初想象中那般骄纵跋扈到不可理喻。剥开那层被家族和命运逼出来的、用以自保的硬壳,内里其实是个心思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姑娘。
  她精通北郡特有的针法,绣出的花草鸟兽带着一种野性的生命力,和她这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与长安宫廷的精致繁复也截然不同。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周知意抱着她的绣帕来找崔韫枝,大约是实在无人可说这些闺阁闲趣。崔韫枝看着那些鲜活的针脚,竟也生出了几分兴趣。她拿起针线,在周知意半是惊讶半是得意的指点下,笨拙地尝试着。
  指尖被针扎了几下,绣出的图案歪歪扭扭,却引得周知意毫不客气地大笑。那笑声爽朗,带着点儿难得的鲜活,驱散了屋中惯有的沉郁。崔韫枝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荷包,再看看周知意笑得发亮的眼睛,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起,又一点儿一点儿落下。
  就这样吧,日子总是得过去,现在这样不也不错吗?
  春风不仅吹绿了枝头,也吹化了鹰愁涧下经年的冻土。
  沉寂的山谷骤然喧嚣起来。在沈照山的严令下,那座蕴藏丰富的铁矿正式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号子声,混合着山风,日夜不息,为燕州蛰伏的力量注入了滚烫的血液。
  春意最浓时,沈照山披上了战甲。
  他带着整肃一新的燕州精锐,以及以勇猛闻名的鸷击部骑兵,踏上了北向平定的征途。
  旌旗猎猎,铁蹄踏碎初融的冻土,扬起滚滚烟尘,直指北疆深处。
  王府骤然空寂下来。
  崔韫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那支黑色的洪流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尽头。风卷起她的衣袂,带来远方的尘土气息。
  她知道,这一去,山高水长,刀光剑影。
  相见开始变得短暂而遥不可及。
  也是这一年春天,一批由鹰愁涧铁矿炼就的、品质上乘的精铁,经由隐秘的途径,送到了大陈朝廷手中。
  当王隽站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终于夺回的沧州城头,脚下是奔腾咆哮、刚刚经历泄洪而显得浑浊汹涌的黄河水。
  他看着手中用燕州精铁打造、寒光凛冽的新式兵器,再看看城墙上重新飘扬起的陈旧却依旧坚毅的陈字大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上眼眶。
  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那声音却陡然变了调,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哽咽,最终变成压抑不住的嚎啕。
  眼泪混着河风带来的水汽,滚烫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