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92节
作者:
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888
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划拳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乱世之中,人们似乎更需要这种喧嚣来暂时忘却恐惧,各种小道消息、奇闻轶事也成了最好的佐餐谈资。
崔韫枝本打算直接去楼上的雅间,清净些。然而,就在她踏上楼梯时,几个粗豪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猛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可不是嘛!南边那大陈,我看啊,气数到头喽!”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们那个皇帝,嘿,彻底疯了!在宫里整日不是哭就是笑,朝都不上了,奏折堆得比山高。”
她一愣,转了念头,带着禾生和周知意坐在了最角落的圆桌旁。
禾生不想让她在外面,却又拧不过崔韫枝,只好作罢,只是一直巡视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人行不利。
崔韫枝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吧,没人认得咱们。”
“况且,你们少主还不知道背地里派了多少人看着呢,无妨的。”
禾生这才一改方才紧张兮兮的样子。
旁边的议论声一直没有停过。
“底下能不乱吗?各地藩镇蠢蠢欲动,听说连皇后都被废了!”
“废后?哪个废后?哦!谢家那位?啧……这潭水浑得……”
“哎呀!你知道吗?这大陈现在的皇帝,原来可不是什么嫡子呢……”
“……”
崔韫枝瞬间愣在了原地。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将她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心脏拧得死紧,骤然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腹开始有些难受。
“呃……”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殿下?”禾生和周知意同时察觉到她的异样,慌忙上前搀扶。
“回……回府……”崔韫枝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撑着禾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强忍着那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眩晕,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禾生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催促暗卫去备车。
周知意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然而,崔韫枝并未回寝殿休息。
腹部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但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压倒了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她直接去了前院的书房,命人立刻将栗簌找来。
栗簌很快赶到,看到崔韫枝面无血色、冷汗涔涔地坐在那里,心中便是一沉。
“殿下,您这是……”栗簌努力维持着镇定,试图上前搀扶,“您身子不适,属下这就去唤……”
“栗簌!”崔韫枝的声音冰冷而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她盯着栗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大陈,到底怎么了?我父皇母后……究竟如何了?”
栗簌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殿下,您这是听谁胡说了?大陈那边一切如常,陛下和谢娘娘也都安好,只是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
“安好?”崔韫枝猛地一拍扶手,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腹痛,让她痛得冷汗直冒,“酒楼里的人都在议论,父皇疯了,朝局大乱……还有我母后吗,他们竟然说我母后被废了?这叫安好?你告诉我,这叫安好?”
她喘着粗气,腹部的坠痛感越来越强烈,眼前阵阵发黑,但一股倔强支撑着她。
“栗簌,”看着眼前人还不愿意松口,崔韫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撑着扶手,试图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你若再不肯说实话……好,我现在就去军营,亲自问沈照山。”
“他不是躲着我吗?”
“那好,让他亲口、来给我说。”
第63章 乱世鬼我又在骗她。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每一次颠簸都让崔韫枝本就紧绷的神经和不适的身体雪上加霜。
她靠在铺了厚软垫的车厢壁上,脸色苍白,一只手无意识地护着小腹,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袖中那柄贴身藏着的、小巧却锋利的匕首。
冰凉的金属触感不断提醒着她昨日的争执。
昨天在书房,栗簌还在试图搪塞,崔韫枝所有的理智和忍耐都被愤怒烧断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匕,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冰冷的刀刃紧贴着皮肤,瞬间压出一道浅痕。
“栗簌,我再问最后一遍。”
“沈照山,他人在哪里?”
栗簌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庞,在那一刻彻底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
她看着崔韫枝脖颈间那抹刺眼的红痕,看着她因生气和腹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不顾一切的决绝。
栗簌知道,崔韫枝不是在吓唬她。
这位大陈最尊贵的公主,骨子里的烈性一旦被逼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殿下!您快放下刀!”栗簌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属下说,属下这就说!”
“他……主子他……近日一直驻军鹰愁涧。”栗簌的语速极快,额角渗出冷汗,“昆戈已定,大军正在鹰愁涧旁扎营,处理战后事宜和接收降部。”
鹰愁涧?
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沉,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更逼近了一分,血珠沿着刀刃沁出。
“鹰愁涧离燕州城不过半日马程,以前战事胶着,他尚能抽身回府,如今大事已定,他为何反而不回来了?”
栗簌的嘴唇翕动着,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巨大的为难。
她无法回答,也不敢轻易回答。
“属下……属下不知主子具体考量……”栗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军务繁杂……”
“不知?”崔韫枝冷笑一声,“好,好一个不知。”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鹰愁涧,我要亲自去问他!”她手中的匕首一直维持在方才的位置,“要么,你带我去;要么,你就看着我死在这儿,然后自己去向他复命。”
崔韫枝知晓这是在为难栗簌,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再留给沈照山机会,还不知道他会怎么糊弄自己。
况且如果栗簌答应了她去鹰愁涧下的大营,反而说明那
儿其实没什么危险。
栗簌看着崔韫枝脖颈间刺目的红,看着她因不适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毫不怀疑殿下的决心。
带走她,可能还有转圜余地;若真让她在自己面前自戕……栗簌不敢想那个后果。
“殿下息怒啊,属下……属下带您去。”栗簌几乎是咬着牙应下,声音带着颤抖,“请您……请您务必放下刀,属下即刻安排。”
崔韫枝这才缓缓移开了横在颈间的匕首,那冰冷的压迫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痛感和一阵眩晕。
她脱力般靠回椅背,冷汗浸透了里衣,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栗簌一边飞快地吩咐暗卫备好最稳最快的马车,铺上最厚的软垫,备好温水和应急药物,一边立刻取出了昆戈部用于紧急传讯的驯鹰,匆匆写下密信绑在鹰腿上。
看着那苍鹰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鹰愁涧的方向,栗簌的心沉到了谷底。
……
崔韫枝闭上眼,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腹中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
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马车疾驰,离了燕州城,奔向那险峻山涧。崔韫枝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景,心绪如同这颠簸的车轮。
*
鹰愁涧,临时帅帐。
矫健的苍鹰如箭矢般落下,亲卫解下鹰腿上的小竹筒,恭敬地呈给正准备与昆戈部几位归降首领议事的沈照山。
沈照山展开那卷小小的纸条,目光扫过栗簌那熟悉的、此刻却略显潦草的字迹,眼神骤然一凝。
他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
斜倚在他旁边的明晏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气息变化。
待帐内只剩下沈、明二人,明晏光立刻收起那点强装出来的轻松,凑上前急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殿下那边……”
他看到了沈照山手中纸条上那触目惊心的一行字,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羽扇都忘了摇,“我的天!持刀相逼?她……她怀着身子呢!栗簌怎么搞的,不是让她稳住殿下吗?”
沈照山将纸条放在案上,用镇纸压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双幽蓝的眼眸比平时更加沉了几分,像是强压下风暴的海面。
他沉默地拿起案头一封刚刚写好的、准备送回府中的信笺,动作平稳地将其折好,放入信封。
“她来了。”沈照山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
“来了!现在怎么办?”明晏光急得在帐内踱步,羽扇扇得呼呼作响,“纸终究包不住火!大陈那边……皇帝疯癫,朝局崩坏,谢皇后她……她自缢身亡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
“你现在告诉她,她受得了吗?可你不告诉她……”他指着桌上那张纸条,“她都持刀相逼,自己找上门来了!这……这简直是……简直是死局啊!”
沈照山将封好的信放在一边,抬眼看向焦躁的明晏光,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想到办法?”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自嘲,“想到办法,我也不会……躲在外面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明晏光心上。
是啊,若非实在无路可走,以沈照山的性格,怎会选择避而不见?这分明是进是一刀,退也是一刀的死局。
沈照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纸条上,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那个倔强到不惜以命相胁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恢复了些许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至少,就栗簌的信来看……她现在还不知道谢皇后自缢的事。”
明晏光颓然坐倒在旁边铺着的狼皮软垫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声叹息:“唉……瞒吧,瞒得一时是一时。可……可她人都到了眼前,你怎么瞒?她一碰到有关大陈的事情,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还能把她挡在营外不成?再说了,她身子……”
沈照山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帘子。鹰愁涧凛冽的山风瞬间灌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飞扬。
他望向营寨入口的方向,那里,通往燕州城的山路蜿蜒曲折,尽头处,尘烟未起。
但很快,那辆承载着他最深的忧虑和无法逃避的决断的马车,就会出现在那里。
*
马车终于驶入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