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116节
作者:
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870
是崔韫枝!她正提着药箱,赶往下一处病患家中!
沈照山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猛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前方那个疾走的单薄身影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同一瞬间,她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长街寂寂,空无一人。只有屋檐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死寂长街中央,一人高踞骏马之上,玄衣墨氅,气势凛然如渊;一人立于青石地面,布裙
荆钗,药箱沉沉压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照山勒马回望,眼眸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住那个猝然回头的纤弱身影。
她脸上满是奔波后的疲惫和焦虑,眼中是尚未褪尽的惊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崔韫枝仰着头,目光撞进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眸里。
沈照山怎么会在这里?
驰羽怎么样了?
无数疑问瞬间冲上脑海,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鬓发,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药箱的带子深深勒进她单薄的肩头。
两人隔着不过数丈的距离,在空荡冷清、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长街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着。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马蹄不安的轻刨声和夜风穿过空巷的呜咽。
所有的前尘往事、爱恨情仇、此刻的担忧与肩负的重任,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激烈碰撞、翻涌。
仅仅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医者的坚毅。
猛地转身,将那个玄色的身影和所有翻腾的心绪强行抛在脑后,提着沉重的药箱,继续朝着需要她的地方,步履匆匆却又无比坚定地奔去。
沈照山站在原地,望着那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空落落的疼。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马蹄边掠过。
沈照山紧抿的唇线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猛地一夹马腹,调转马头,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决绝地冲向了长街的另一头,迅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
寂静的小院房间内,烛火依旧跳跃。
明晏光收回最后几根银针,仔细擦拭干净,放入针囊。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刚才那套针法极为耗费心神。
他正想抬手擦汗,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明晏光叹了一口气。
果然,只见那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乌溜溜的眸子虽然还带着高烧的浑浊和疲惫,却已经恢复了孩童不该有的、过分沉静的清醒。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床顶的帐幔,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救治和父母的离去都与他无关。
明晏光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醒了?”
他顿了顿,无奈道:“两个不省心的,生出个更不省心的。””
“……辛苦了,明叔。”沈驰羽的声音响起,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虚弱,却异常平稳,完全没有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惊惶或委屈。
明晏光刚想问“为什么刚才不睁眼,不叫你爹娘?”,话还没出口,沈驰羽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疑问。
小小的孩子微微侧过头,那双酷似崔韫枝的眼睛看向明晏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惊的平静:
“可是我要是醒了,”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们就走不了了。”
“……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第77章 燕来时她恨我就恨我吧。
孙大娘家的土炕上,阿花微弱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高热在药力、针法和崔韫枝整夜的守护下艰难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暂时脱离了险境。
崔韫枝疲惫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体力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坐在炕沿边的小凳上,看着孙大娘小心翼翼地为女儿擦拭额头,心头却沉甸甸的。
那她的驰羽呢?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退烧?
明大夫向来医术精湛,应当是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沈照山呢,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崔韫枝给阿花包好接下来几天的药,递给阿花的娘,有些魂不守舍。
这疫症来得太急太凶,却很奇怪。她和方年接触了那么多病人,也喝了同样的预防汤药,却安然无恙。镇子其他地方,阻断及时,似乎也没有大规模爆发的迹象,唯独这一片区域……
“大娘,”崔韫枝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尽量放得轻柔,“阿花这几天,除了日常的粗茶淡饭,可曾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孙大娘拧着湿布的手顿了顿,布满愁容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最终摇了摇头。
“崔姑娘,您也知道我们这日子……前些年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就不易了,我们这片的人其实都是从别的镇子逃过来的。”
“这两年沈大人镇守北境,不打仗了,可我们这些人,底子还是空的。平日里都是些野菜糊糊、粗粮饼子,连盐都省着用,哪里敢想什么特别的吃食?阿花更是……娃懂事,从不吵着要东西吃。”
崔韫枝眉头紧锁。不是水源,她和方年喝了没事,不是日常饮食,大家吃的都一样,那问题出在哪里?这疫病如同有眼睛,只盯着这一小片区域的人发作?
“您再仔细想想,”她不死心,追问道,“任何和平常不一样的,哪怕是一口吃的,一个地方?”
孙大娘皱着眉,努力回忆着。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哦!要说不一样的……就是前几天,大概两三天前吧。沈大人的兵在这片施过一次粥!那可是肉粥啊!稀罕得很!黄灿灿的米,里面还飘着肉沫子!香味儿飘了半条街!”
肉粥!
崔韫枝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肉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阿花……也喝了吗?”
“喝了喝了!”孙大娘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带着点怀念的笑意,“那丫头,多久没闻过肉味儿了!捧着小碗,喝得可香了!我们……我们大人看着都馋,但想着娃难得吃口好的,就都紧着她喝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辛酸。
崔韫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知道,沈照山行军向来有这传统,当时在燕州时是这样,如今到了这个小镇,依旧是这样。
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先分给了这一片的百姓吃,那现在病倒的应该就都是那些兵士了!
“大娘!您歇着,看好阿花,按时吃药!我还有急事!”崔韫枝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焦虑而微微变调。
她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一句,一把抓起放在脚边的药箱,转身就冲出了孙大娘低矮的房门。
冰冷的风瞬间灌了她满口,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沈照山!告诉他!这粥有问题!他可能有危险!
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朝着镇子边缘、北境军可能驻扎的大概方位,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沉重的药箱在肩上剧烈晃动,撞击着她的肋骨,生疼,但她浑然不觉。
*
与此同时,别院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油灯如豆。
沈照山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压迫感。他面前站着同样一脸愁容的里正。
“大人,小的对天发誓!”里正佝偻着腰,手指几乎要戳破屋顶,“咱们这镇子,最近几年托您的福,还算安稳。附近既没发大水,也没闹旱灾,更没有听说哪里有大瘟疫传过来!”
“这病……这病它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啊!第一个倒下的就是孙家的阿花,那丫头乖巧,这些日子根本就没出过镇子,就在家附近玩儿!”
沈照山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桌桌面。不是外部传入,没有天灾诱因,发病集中……这太诡异了。
“你再想想,”沈照山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阿花发病前,你们这片,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聚集?或者,有什么外来之物?”
里正苦着脸,使劲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聚集……除了平日里串门,就是……哦!对了!”他一拍大腿,“前些日子,不是您麾下的军爷们来施了一次粥嘛!就在镇子东头那个破草棚子那儿!那算是最近最大的一次人堆儿了!不过那都过去好些天了……再说,施粥是好事啊!大伙儿都感激着呢!”
施粥?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沈照山脑中炸响。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
为了安抚长安周边镇郡的民心,他确实让赵昱从军中拨出了一部分米粮和
少量腌肉,在几个靠近驻军点的村镇进行了施粥。
军粮!
一个冰冷刺骨、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难道……问题出在军粮上?
如果那批用于施粥的米粮或腌肉……被人做了手脚?
这个可能性带来的后果,让沈照山这个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人,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里正!封锁好镇子,按崔姑娘的吩咐救治病人!有任何异动,立刻报知军中!”
沈照山霍然起身,语速极快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凛冽杀意。
他再也顾不上多言,甚至没等里正反应过来,已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这座小屋。
院外,亲卫牵马肃立。沈照山翻身上马,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回营!快!”他低吼一声,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骏马长嘶,四蹄如飞,载着心急如焚的沈照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死寂的小镇,向着城外大军驻扎的方向疾驰而去。夜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怒火。
军粮!若真是军粮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