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2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0      字数:3187
  斥候们散出去没多久,突然间又脸色煞白地冲了回来,直奔将旗所在地。
  张越的亲兵正待上前呵斥,却见斥候身后的空旷原野上,猛然掀起了漫天烟尘。
  他们的速度很快,人数众多,且看样子非常精悍,即便已经看到了敌人,依然不紧不慢、好整以暇地调整着速度。毫无疑问,这是老手了。
  敌骑出现得如此突兀,进攻发动得如此突然,一下子让正在行军的张越部数千人惊慌失措。
  亲兵的战马在他身后跳跃着、嘶鸣着,似乎渴望着冲上去厮杀。
  张越沉吟片刻,毕竟是打老了仗的人,知道此时万万不能犹豫。
  当机立断之下,他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麾下将校,威逼利诱一番后,带着仅有的数百骑迎面冲了上去,长枪对长枪,大戟对大戟,来了一次硬碰硬的骑兵对冲。
  凶猛的骑兵浪潮对冲而过,双方都有大批人惨叫落马。
  冲散张越部的晋军骑兵完全不停,直扑汉军步兵。
  汉军正处于行军状态,器械不齐,又未结阵,除后队的少数人匆忙跑进辎重车队内,躲过一劫外,大部分人被一冲而散,喧哗声响彻整个原野。
  晋军骑兵冲出去百余步外,又分成两股,返身继续冲杀步兵。
  铁蹄奋起之下,步兵狼奔豕突。
  鬃毛飞扬之间,血雨缤纷落下。
  毫无意外,他们又被冲散了,并且失去了任何一点结阵的可能。
  而在他们二百步之外,双方的骑兵又来了一次硬碰硬。
  张越最终忍受不了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唿哨一声,带着亲兵、骑卒拉开了距离。
  无奈的是,他们不擅长骑射,压根没带几张角弓,恨恨地看了对面一眼后,向东仓皇遁去。
  但对面并不打算放过他,号角声徐徐响起,散在远处的骑兵纷纷靠拢过来,缀着张越一路猛追。
  张越失去了残存的最后一点战意,只顾得闷头逃跑。
  跑着跑着,斜前方又涌来一队骑兵,大概百十人的样子。
  他下意识一拨马首,冲向北边。
  号角声越来越多。
  马蹄声越来越急促。
  呼喊声也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一样。
  张越扭头一看,东西南三面都有大群人围拢过来,没办法,只能闷头向前冲了。
  土地越来越松软,掠过的芦苇丛越来越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蓦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水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张越心一横,猛地跃下马背,在地上翻滚一番后,跌跌撞撞冲进了泥泞的芦苇丛。
  追杀他的晋军骑兵也纷纷下马,大声呼喊着追了过去。
  张越丢弃了铠甲、长枪,死命奔逃,甚至就连军靴都跑掉了一只。
  有箭矢从他身侧掠过,刺激得他浑身汗毛立起。
  接连两声惨叫之后,最后跟着他的两名亲兵不甘倒地。
  张越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注意力高度集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一定要逃出去!
  缀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箭矢愈发密集。
  耳边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那是绕过这片泥泞湿地,迂回到前方等他的人。
  果然,那边的芦苇丛已经开始东倒西歪。阳光照射之下,隐现兵刃的寒光。
  张越悲愤地骂了几句,改变方向,直接冲进了菏泽之内。
  他会游泳,进入到湖泊之中后,或有脱身之机。
  “嘶!”深秋的湖水冰冷刺骨,让他的双腿直抽抽。
  张越咬着牙,继续向前,但没走几步,脚又陷住了,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身后传来猛烈的水花践踏之声。
  张越回过头去,却见几人用残忍而惊喜的眼神看着他。
  一瞬间,数把兵刃搁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第四十二章 渡口
  “啊!”惨叫声惊天动地,让那些尚未来得及接受审讯得人心中直发憷。
  不仅张越要被拷讯绷打,其他俘虏中的队以上军官也要单独审问。
  于是乎,惨叫声震于野,让路过的人都瘆得慌。
  邵勋谢绝了济阴太守的宴席,只略略安抚了一下人心,重点放在了解战场信息上。
  他不会在济阴逗留多久,今日拷讯俘虏,收拢尚未赶来的骑兵、马匹,获取补给,稍事休整。最迟明天(十月初九)早上,他就要率部进发。
  至于目标为何,则要看审讯结果。
  而另外一边,邵勋还未抵达考城的时候,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趁夜靠近了东武阳。
  河面之上,三条浮桥架通东西,即便是夜间,人员、车马亦川流不息。
  东岸渡口营地内,屯驻着千余骑兵、三四千步兵。
  说是“步兵”,多半是农夫。大部分是在东平本地抓来的丁壮,小部分来自石勒部将刘宝所部。很自然地,刘宝成了这支部队的主将,任务是护卫南浮桥两岸的安全,有时候也要帮忙运送物资。
  渡河南下半个月了,已经有第一批物资被运回北岸。
  刘宝瞧过,都是好东西啊。可惜不归他,或者说不全部归他。
  在西岸渡口巡视一番后,他就经浮桥回了东岸。
  一边走,还在一边想如何将西岸新编入部伍的数千东平丁壮练出来。
  回到营内后,已是月上柳梢。
  这个时候,亲将过来向他汇报情况:“中护军靳准遣人从营中调走了一批驴车,还打算把咱们的骑兵借走。”
  “荒唐。”刘宝小声骂了一句:“靳准手下有上万骑卒,缘何找我借兵?”
  “听闻河内王遣使至各处,言邵贼已自洛阳回返。”亲将说道:“中护军坐镇高平,遣先锋一部开往济阴。听闻邵贼回返后,檄调各部骑军向他靠拢。”
  “只要骑军?不要步军?”刘宝疑惑道。
  “是。”亲将回道。
  刘宝点了点头。
  河南虽说水系纵横,但还是有很多地方适合轻骑兵活动,发挥他们“纵骑围射”的优势,选择好战场就行。
  更何况,禁军骑兵中也有部分擅长冲杀之辈。
  就算邵贼带着数万步骑过来,打不过总能跑。
  刘宝是个精瘦精瘦的男人,眯着眼睛听完属下汇报后,问道:“你没把骑兵给他们吧?”
  “未得军令,如何敢擅自行事。”亲将笑道。
  “靳准的人有没有发火?”
  “没有。”
  “没说别的?”
  “没。”
  刘宝满意地看着亲将,道:“你行事稳妥,不错。靳准是匈奴贵人、大汉中护军,位高权重,连带着他手下的人也跋扈异常,打人骂人都是寻常事了。有些气,咱们只能生受了,否则安东大将军那边也很难做。”
  “是。”亲将连连点头,又问道:“将军视察西岸营地,可有所获?”
  “还不是老样子。”刘宝无奈道:“新拉来的丁壮,蠢笨异常,拉屎都不知道去哪拉。”
  说完,打了个哈欠,挥手让亲将退下,直接躺到榻上,和衣睡了。
  夜半三更之时,正迷迷糊糊间,刘宝突然听到了密集的鼓声,间或夹杂着号角声,最后则是高亢的喊杀声。
  “不好,有贼子夜袭!”他直接跳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佩刀、弓梢,一边上弦,一边惊疑不定。
  他们深处后方,四面八方都是友军,就算有人偷袭,也应该先干外围那些部伍啊,怎么会冲杀到这里?莫不是炸营了?
  亲将冲了进来,脸色惶急道:“将军,有人劫营。”
  “还用你说!”刘宝斥了他一句,匆匆披上甲后,叫齐上百亲兵,往杀声最烈的地方行去。
  刚走了数十步,还没到呢,就远远看到黄河岸边火光冲天,大群溃兵乱哄哄地冲了过来。
  “尔母婢!”刘宝破口大骂道,然后一把拉过亲将,道:“去通传刘志,让他把骑军带过来,冲一下。”
  “诺。”亲将点了数人,着其去调兵。
  就着熊熊火光,他已经看出点眉目了。
  渡口旁边,七八艘船只一字排开,下锚碇泊。
  数百名甲士已经下了船,排着整齐的队列,先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再弯弓射杀惊慌乱走的己方士兵。
  到了这会,大部分人持长枪冲了上来,仅一个照面,就把他的步军击溃了。
  营垒之内正有持续不断的步兵涌出,显然是接到消息之后,匆忙前出救援的。但他们走到一半,看见对面那些手持长枪的凶兵之时,顿时怂了。
  新入伍的丁壮直接开溜。
  老兵被他们影响,略略比划了一下,也溃败了下去。
  “别调人了,走吧。”刘宝看了一会,精瘦的面庞下满是无奈,然后灵活地一转身,消失在了旷野中。
  不一会儿,马蹄声阵阵。
  千余骑军先往外狂奔,然后又兜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