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15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2 字数:3316
刘聪杀兄长刘和,确实是犯上作乱。
又纳其嫡母单皇后,最后逼得人家自尽。
这都是他难以启齿的丑行,此时揭发出来,还不让刘聪跳脚?
卢志很快写完了,然后思索如何润色、完善,形成一篇完整的文章。
那边邵勋又开始说了:“石勒生为羯奴,起于绿林,豺狼心性,奸谋自生。”
“举大兵寇掠河南,恣残忍于乡村;纵军士祸乱河北,逞凶暴于城邑。”
“失妻未及于三月,别成婚媾,弃母动逾于千里,不奉晨昏。”
“此谓不忠不孝,丧心病狂!”
卢志趁着酒意,落笔不停,不但把邵勋的话都写下来了,还扩展了不少。
卢晏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石勒之妻不是被你抓了么?怎么还说人家要娶刘氏宗女之事?
石勒母亲在上党,未及搬运过去,确实无法在跟前尽孝。
陈公嘴巴挺毒的,先说石勒早年当马贼的事情,然后提及他抄掠河南,烧毁桑林、果园之事,后面应该说的是羯人在河北城邑之内劫掠,石勒不能全禁之事。
“刘曜……”邵勋继续“开骂”。
卢志祖孙二人聚精会神,一个写,一个听。
“……北伐以来,旗鼓相望,城邑连下。”
“洹水之畔,表里夹攻,凶徒就执于城池。”
“邺城之下,摧枯拉朽,豺狼奔逃于草莽。”
“俄尔旗指安平,坚壁洞开,三军勇战,妖氛尽散。”
“原野陈师,必加于有罪。奉义讨逆,岂止于锋刃?”
“吾昼以度心,夜以省己,知虽频摧匈奴,烽燧犹存;纵稍静河洛,车书未混。”
说完这些,邵勋停顿了很长时间。
卢志二人先是不解,进而想到了什么,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前秦道消,失鹿难追。后汉政散,瞻乌靡止。”
“伐逆兴邦,立名传世,岂能半途而废?今举河南大兵五十万,誓靖涉县之妖氛,灭汲郡之枭豺。”
“不建非凡之功,安受超擢之赏?以此檄文,布告中外,咸使知悉。”
“就这么多吧,烦请子道为我润色、补充。”邵勋拱了拱手,说道。
卢志起身回礼,笑道:“明公真要这么写?”
“写吧。”邵勋说道:“事已至此,能奈我何?前番伐邺之事,天子尚未给赏,此番逐退刘曜,当有个说法。”
“好。”卢志也不啰嗦,坐下之后,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顷刻间已写完一篇檄文,交由邵勋审阅。
邵勋接过,仔细看了三遍,道:“可。”
就这么定下了。
如果说上次在邺城外是宣扬心中志向的话,此番这篇檄文就更进一步了。
尤其是最后一段,让人遐想连篇。
诚然,整篇檄文依然是站在臣子的角度来写的,目的是“伐逆兴邦”、“立名传世”、“建非凡之功”、“受超擢之赏”。
但用了秦末、汉末的典故,意味就不太一样了,懂的自然懂。
特别是曹孟德之事才过去不到百年,人们尤其敏感,对这些事情特别关注——嗯,接受度也更高,毕竟大晋朝不过五十年而已,真有那么多人心吗?
此番只是一次试探罢了,属于温水煮青蛙中的一环。
邵勋会视众人的反应,而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忙完檄文的事情后,他又与卢志谈了谈河北的防务安排。
此时的邺城三台之外,大军已经开始换防。
经历了战火的南阳兵、屯田军、洛南丁壮开始南下返乡,顺便把安平赎买的三万多胡汉民众押往汝南。
邵勋已经让庾文君挑选干练之人,以她的嫁妆为基础,调换一部分土地,建立一个超大型的庄园,尽量把这三万多人安置下来。
从今往后,这些人就是他的庄客部曲了,老实在汝南且耕且牧,收收心,以后还有转为民户的机会。
关西兵暂时还无法返乡,因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还在与敌交战,得等逐退刘曜之后才能走。
顶替他们的一共三万人,除部分是来自濮阳、东平、高平三郡国的府兵及其部曲外,其余大部分都是豫兖二州的坞堡丁壮。
邵勋想与卢志谈的就是这点。
从现在开始及至明年、后年,会有数万河南军士轮番镇守河北,但不是所有地方都驻军。
目前已占领的河北十一郡国,邵勋会重点经营汲、魏、顿丘、广平、安平五郡,尤其是魏郡和广平,石勒曾大量分地,基础非常好,适合当做基本盘经营。
汲、顿丘、安平三郡,屡经战乱,地方上无主之地甚多,将来有余力了,也可以作为第二批基本盘。
驻军主要是在这些地方。
其余郡国,既然委任出去了,你们自己想办法。
在这件事上,卢志、庾琛二人要通力合作,确保诸郡、镇兵马编练完毕,有一定的自卫能力。
明年若与匈奴大战,邵勋也要看到他们的兵马。
当然,他也做好了有人不听话的心理准备,打就是了,没什么可多说的。
十月二十五日,义从军先锋四千余骑自邺城出发,往武安、鼓山方向而去。
邵勋则开始整顿新来的步军,以及陆续赶来的河北群豪兵马,两日后出征,兵发涉县。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铜雀台上,王衍仔细看了一遍檄文,面色沉凝。
遮羞布被扯开了,事情就要起变化了。
现在臣子们见到天子,言必称“中兴”,天天研究“中兴”之术,要求天子施行“中兴”之策。
但陈公说了,现在是秦末、汉末,那还中兴个鬼。
而且,这份檄文用典颇多,明显是给掌握话语权的士人看的。士人们看了,自然会讨论,讨论了就会给出自己的意见。
意见不是随便给的,因为这隐隐有站队的意思。
“麻烦事一堆啊。”王衍叹道。
他有预感,讨论到最后,须得他出场,引导走向。
“阿爷,陈公此举——”王惠风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稍稍早了。”
王衍点了点头,随后又一怔,下意识问道:“惠风,你——为何如此担忧?”
王惠风低头看着檄文,道:“陈公素有大志,奋发十年,方有今日之局面。若他败了,河南、河北再度混战是必然之事。”
“就这些?”王衍追问道。
“嗯。”王惠风轻声应道。
王衍觉得不对劲。
他刚才问“就这些”,正常来说女儿应该不解、惊讶,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她只是“嗯”了一声,这里面很有问题,说明女儿似乎把某些事情当做前提默认了。
心念电转之下,王衍决定再试探一番,只听他说道:“老夫若下场表态,王家可就没有退路了,声誉也会受损。若不能从邵全忠那里获得足够的好处,可就亏大了。”
王惠风又“嗯”了一声。
“惠风——”王衍看着女儿,问道:“陈公前日说欲来我这里坐坐,‘择彼芝兰’,你……”
“父亲。”王惠风冷静地说道:“陈公之意,甚是明了。阿姐终日念叨着陈公,想必心有所属,陈公亦属意阿姐,若阿爷不在意名分,可劝陈公纳姐入府。”
王衍张口结舌。在女儿面前,口才竟然毫无用处。
“你……”王衍踌躇了下,问道:“听闻你与陈公多有书信往来?”
“嗯。”王惠风点头承认,道:“多有关生民之事,另还有各地传闻消息,我整理后发给陈公。阿姐入府之后,我自会断了书信往来避嫌,阿爷放心。”
王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也罢,你知道就好。陈公之前和我说,与你两情相悦,看来是诓我。”
王惠风认真地说道:“这是我的错,让陈公误会了,今后不会再让阿爷烦忧。”
王衍轻叹一声,道:“早点歇息吧。”
临走之前,看了看案几上的纸张,问道:“还在给陈公写信?”
“徐州传来的消息,庞杂无比,错乱甚多,尚未整理完毕。”王惠风说道:“阿爷放心,这是最后一封了。”
王衍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这么出色的女儿,多年来不肯再嫁。全忠也是有点本事的,竟然让惠风产生了些许好感,可惜被他自己作没了。
狗东西,竟然觊觎我两个女儿,想一锅端!
也罢,看狗东西那过分的样子,惠风过去也是当妾,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家里。
再者,眼下她心思活络,没以前那么死心眼了,或许还有再嫁之机。
老夫的女儿,到哪里不是当正妻,还能委屈给人做小不成?
王衍离去之后,王惠风轻轻拂去了心头的杂念,专心致志写信。
铜雀台很高,外面冷风呼呼地吹着。
写着写着,王惠风就放下了笔,静静聆听寒风的呜咽。
她打开一个小木盒,从中取出一封信,仔细读着。
陈公来信告诉她,决定出钱赎买安平数万百姓的性命时,她失神很久,然后挥笔写了好几封信给他。
陈公又回信,她再回信……